2001年初秋,清溪村刚收完最后一茬玉米。晒谷场上的石碾子还留着昨夜露水,被太阳一烘,升起淡淡的白烟,像给旧石穿了一件纱衣。场边七零八落的玉米芯,被车轮碾得“咔啦咔啦”响,散出甜丝丝的秸秆味,混在清晨的雾里,吸一口,喉咙里都是甘的。
村道两旁的杨树叶开始泛黄,风一吹,“沙沙”卷起小旋风,旋到半空,又被早起的孩子“呀”地一声扑散。谁家的大白鹅摇摇摆摆穿过土路,翅膀拍两下,便扬起一路灰尘,灰尘里夹着玉米须,像碎金。
上午九点,村口传来一阵陌生的马达声——“突突突”,像谁在远处敲铁皮鼓。声音越来越近,一辆军绿色三轮车闯进人们视野,车头顶着白漆字:“清溪村拆迁办”。车斗里码着几卷红底黑字的大纸,几桶浆糊,两把长柄棕刷,随着颠簸互相碰撞,发出“哐啷哐啷”的闷响。
原本蹲在墙根晒太阳的男人们“刷”地站起,烟头往鞋底一拧;院里喂鸡的妇女手一抖,鸡食撒了一地;张婶正穿针引线,针尖扎了手,血珠冒出来,她随意在衣角抹一把,拎着小本子就往外跑,绣花鞋只剩一只,也顾不得回头找。
三轮车停在村委会外墙边,发动机“吭哧”两声,熄了火。一片寂静之后,围观的人潮像被风掀起的麦浪,“呼啦啦”围了上去,里三层外三层,连墙头都趴上了半大孩子。
两个穿蓝色工装的工作人员跳下车。
戴眼镜的那位姓高,瘦高个,他站在车斗里,“哗啦”一声展开公告卷——《清溪村拆迁补偿安置方案》。红底黑字,公章鲜红,日光一照,纸面上的红色几乎要滴下来。
另一位矮胖的老王,提着浆糊桶,拿棕刷“啪啪”往墙上糊,甜腥的浆糊味飘出来,像过年贴对联的米汤,引得好几个老头深吸鼻子,仿佛嗅到了年味儿。
“让让,贴公告了!”
人群齐刷刷后退半步,却立刻又往前涌。纸刚贴上墙,风就来捣乱,“呼”地掀起一角,老王赶紧拿刷子再糊一层,顺手捡起半块砖压住边,动作麻利得像给新娘子压裙角。
高同志清清嗓子,指着自己画的重点符号,高声念:“合法房屋指——有房产证、土地使用证,且在村委会备案!抢建、违建,一律不算!”
声音在墙上撞出回音,像石子落水,激起一圈圈涟漪。
“啥叫合法?我这住了三十年的老房子,算不算?”
“我家厢房没证,可盖的时候村长口头答应过!”
“阳台封了玻璃,能算面积不?”
疑问像炸了锅的爆米花,噼里啪啦往外蹦。
李叔挤在最前排,蓝布褂子被蹭得皱巴巴,袖口还留着两年前电焊时烫出的焦洞。他踮脚、伸脖,手指甲在“合法面积”四个字上来回抠,铁锈+墙灰=黑印子,像给字描了边。
“那——我那铁皮棚子,焊了上百块,白瞎了?”他声音发干,额头汗珠滚到眼角,辣得他直眨眼,却舍不得眨,怕错过高同志的每一句话。
张婶更急,小本子摊在手掌,铅笔头咬在嘴里,字写得歪歪扭扭:“同志,我家柴房十年了,现在补备案行不?”
“公告前未备案的,一律视为违建。”高同志摇头,声音温和却坚决。
张婶的心“咯噔”一下,像门闩被插死。她拎着小本子就往村委会跑,花布衫后摆飘起,像只受惊的粉蝶。
林建国来得晚。他刚从镇上回来,三轮车上绑着几根松木,木纹清晰,散发出淡淡的松脂香。他把车停在人群外围,没往前挤,只站在老杨树下,远远地看。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洒下斑驳的光斑,像给他戴了副碎金面具。
“建国,你咋不往前冲?快去瞅瞅你家面积!”老周扛着锄头喊。
建国笑笑,慢慢挪到公告前,目光一行行扫,最终在表格里找到“林建国”——120平,与房产证分毫不差。他掏出小相机“咔嚓”两下,把公告、表格一并收进镜头,又收进心里。
“你家120平,能分不少钱吧?”有人羡慕。
“按规矩来,多少都踏实。”建国答得温和,却透着笃定。他想起家里齐全的红本本,想起当年盖房时一砖一瓦都按章程,嘴角不自觉扬起——三年悬案,今天终于落槌,而他,心里早有了底。
人群渐渐散时,李叔还蹲在墙根。他手里的烟袋杆掉在地上,铜烟锅被阳光照得发亮,却早已熄火。他盯着“违建不算”四个字,目光像被钉子钉住,拔不出来。
建国路过,弯腰捡起烟袋,递给他:“李哥,回家吧,明天去村委会问问,看还有别的法儿没。”
李叔抬头,眼白布满血丝,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几百斤铁,白瞎了。”
他接过烟袋,却没起身,背影在秋阳里缩成小小一团,蓝布褂子随风鼓动,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建国心里叹了口气,扛着松木往家走。路上不时有人拦他打听面积、补偿,他都笑呵呵:“还没细算,等测量队来吧。”语气稳得像脚下生根。
回到自家院子,赵秀兰正在菜畦拔萝卜,泥土带着湿气翻起,露出萝卜白皙的腰身。竹篮里已躺了半篮,翠绿的缨子一颤一颤。
“咋样?”她抬头,额前碎发被风拂乱。
“120平,一分不少,条文写得清清楚楚。”建国把相机递过去,“照片晚上洗出来,再对着条款一条一条看。”
林老太坐在槐树下,正拆晓阳的旧毛衣,毛线在她指尖翻飞,像一条安静的小河。她闻言笑笑:“当年就按规矩办,今天果见结果。省得半夜睡不着,惦记这个那个。”
晓梅放学回来,书包往石桌上一放,凑过来看照片,指着条款念:“合法房屋、备案、抢建不算……张婶家柴房惨了。”
晓阳也举着铁皮青蛙蹦出来:“爸,住新楼能带小木车不?”
“能,一家人在一起,啥都能带。”建国揉揉他的头,掌心松木与阳光混合的味道,窜进孩子发间。
夜里,八仙桌上亮着台灯,乳白灯罩把光聚成温柔一圈。公告照片被放大摊在桌上,赵秀兰拿放大镜,一行一行念,建国拿钢笔在笔记本上记:
“补偿标准:500元\/㎡;安置地点:镇东新区;过渡期租房补贴:每月每㎡3元……”
字迹工整,像在给明年写计划书。
老太端来一壶热茶,茶香在灯光里升腾,她轻声说:“不管外面怎么闹,咱按规矩来,不贪不占,半夜不怕鬼敲门。”
晓梅趴在桌边,拿尺子量照片上的户型图,小声算:“120平,能换两套两居,爸妈一套,我和奶奶一套,晓阳住客厅行不?”
晓阳“嗷”一嗓子:“我才不要住客厅!我要带阳台,放小木车!”
一家人哈哈大笑,笑声撞到屋顶,又被灯光裹住,软软地落回桌面。
次日清晨,霜花还贴在窗棂,建国已把房产证、土地证、建房审批表按年份排好,用牛皮纸袋装得整整齐齐。赵秀兰又找出一盒印泥,确认每个公章都清晰饱满。
“走吧,早点去,省得排队。”
“嗯,测量队今天进场,咱一次把话说明白。”
推开门,朝阳像刚出锅的玉米面饼,热腾腾挂在东头。远处,薄雾缠绕清溪村,像给旧房舍披了一层纱。
建国回头望一眼自家小院——青砖灰瓦,槐树葱茏,鸡鸣穿过墙头。他深吸一口气,心里默默道:
“规矩盖的房子,不怕量,也不怕拆。
新楼若来,我们带着记忆一起走;
若暂不来,我们照旧把日子过成花。”
太阳越升越高,公告墙前的人群又聚起。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摩拳擦掌,有人捶胸顿足。
而在清溪村另一端,林建国夫妇肩并肩走向村委会,脚步不急不缓,背影被朝阳拉得老长,像两根深深扎根的桩。
风掠过杨树梢,卷起几片黄叶,在半空打了几个旋,最终轻轻落在他们脚边。
那一刻,秋天仿佛把答案写进了每一片叶子的脉络——
不贪,不抢,不慌,不忙。
岁月自会把该给的,送到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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