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欢那沉寂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眼睫,极其缓慢、却无比清晰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那双曾经温润如玉、如今却蒙着一层灰翳的眼眸,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仿佛刚从最深沉的混沌中挣扎着透出一口气。
“公…公子?!”墨菊的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几乎要哭出来,她猛地扑到床边,“您醒了?!您看看我!我是墨菊啊!”
安若欢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毫无焦距地扫过墨菊激动流泪的脸,扫过熟悉的帐顶,最终,落向了门口的方向。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湄……”
“王妃!王妃她没事!她就在隔壁休息!”墨菊连忙道,语无伦次,“王爷也在!我们都好好的!公子,您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
安若欢似乎并未完全理解墨菊的话,他的目光依旧固执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忧虑,死死盯着门口。那眼神,如同在无尽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充满了无声的询问和恐惧。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陆其琛走了进来,他显然听到了墨菊的惊呼。当他的目光与床上那双刚刚睁开的、空洞却执着地望向门口的眼睛对上时,饶是心志坚毅如他,也微微怔了一瞬。
“若欢兄?”陆其琛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快步走到床边。
安若欢的视线终于捕捉到了陆其琛的身影。他灰败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定定地落在陆其琛脸上,仿佛在艰难地辨认。那眼神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有对妹妹安危的本能关切,有刻骨的悲恸,有深沉的无力,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眼前这个曾被他视为冰冷政治符号的男人的、极其微弱的依赖。
“湄……”他又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中那点微弱的求生之光,仿佛随时会被沉重的绝望压灭。他所有的意识似乎都聚焦在唯一一点:妹妹是否安好?这个他付出惨重代价才护住的人,是否还在?
陆其琛看着安若欢眼中那几乎令人心碎的执念,心中某处被触动。他俯下身,声音放得前所未有的低沉和缓,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郑重:“她没事,只是力竭昏睡。就在隔壁,很安全。我向你保证,安湄无恙。”
“安湄”二字出口,安若欢眼中的光芒似乎稳定了一丝。他艰难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随即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眼角却无声地滑下一滴浑浊冰凉的泪水,没入鬓角。那泪水中,混杂着得知妹妹平安的一丝微弱释然,和更深沉的、对自身无力与家破人亡的悲绝。
陆其琛直起身,看着安若欢重新陷入沉寂却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的脸,眼神复杂。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心怀家国的状元郎,如今被折磨得只剩下对至亲的执念和一具残破躯壳。安家的血仇,不仅是安湄的,也是他安若欢的,更是悬在萧慎之头顶的利刃。他,或许不再是冲锋陷阵的战士,但他安家长子的身份,他对安湄无可替代的影响力,以及他可能掌握的某些秘密……在接下来的棋局中,价值不可估量。
“好生照看。”陆其琛对墨菊沉声道,“有任何变化,即刻报我。”
当夜,书房烛火通明。陆其琛并未避讳,直接将一份誊抄的密报放在安若欢枕边。密报上,详细记录了李瑾则如何将伐渊之议踢给枢密院,以及朝中各方势力的反应——主战派与保守派的争执,对火种之力的恐惧与贪婪,对安湄这个“双刃剑”的忌惮与利用之心,还有李瑾则那句意味深长的“握刀的手,需稳”。
安若欢无法起身,甚至无法长时间睁眼。但墨菊会在他清醒的短暂片刻,将密报上的内容,一字一句,清晰地念给他听。
起初,安若欢只是静静地听着,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皮肤下那些沉寂的暗紫色纹路,在听到某些关键处时,会极其微弱地搏动一下,如同活物的心跳。他的身体太过虚弱,连表达愤怒或悲伤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墨菊念到枢密院保守派重臣奏疏中的一段:“……安氏女,身负妖异之力,性情偏激,恨意滔天。若假以兵权,恐成尾大不掉之患,甚至反噬其主!其兄安若欢,废人一个,苟延残喘,徒耗国帑,更乃其暴走之引信。臣请陛下,当以秘法控其力,夺其志,或……永绝后患!”
墨菊念到这里,声音已带上了无法抑制的愤怒和颤抖。
就在这时,一直静默的安若欢,喉咙里突然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灰败的眸子,此刻竟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惊人的锐利和冰冷的恨意!他死死盯着虚空,仿佛穿透了屋顶,看到了金銮殿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嘴脸!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抬起那只没有搭在陆其琛手腕上的、枯瘦如柴的右手!手臂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皮肤下的紫纹疯狂蠕动,每一次移动都带来剧烈的痛苦,但他依旧固执地、一寸寸地向上抬!
“公子!您别动!您要什么?!”墨菊惊慌失措,想去按住他,又怕弄伤他。
安若欢的指尖艰难地、颤抖地指向了枕边那份密报,指向奏疏上“永绝后患”那几个刺目的字眼!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破碎音节:“……纸……笔……”
墨菊瞬间明白了!她几乎是扑到书案前,抓起纸笔,又奔回床边,将蘸饱了墨的笔小心地塞进安若欢冰冷颤抖的手指间,将纸张铺在锦被之上。
安若欢的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墨泪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一片墨团。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皮肤下的紫纹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鲜红刺目!他调动着濒临枯竭的生命力,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用尽全身的意志,颤抖着,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划下第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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