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国,抚远郡,栖霞坡安置点。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黎明前最后一点星光彻底吞噬。原本还算有序的窝棚区此刻已沦为修罗场。愤怒绝望的嘶吼、凄厉的哭喊、兵刃撞击的刺耳声响、还有火焰吞噬茅草和木头的噼啪爆裂声,混杂成一片毁灭的交响。
“杀!杀了这些黑心的昭国狗官!”
“粥里有毒!他们要绝我们的种!”
“抢粮食!不抢就是死路一条!”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此刻在某种疯狂意志的驱使下,赤红着双眼,挥舞着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木棍、石块、甚至燃烧的木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波波冲击着由昭国士兵和本地衙役勉强组成的防线。防线早已岌岌可危,不断有人被拖入混乱的人群,发出短促的惨叫后便没了声息。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尸体,有士兵的,更多的是流民的,鲜血在泥泞的地面上蜿蜒流淌,被无数慌乱的脚步践踏。
“陛下!危险!快退!”抚远郡守声嘶力竭,死死拉住宋文宸的袍袖,脸上涕泪横流,满是烟灰和恐惧。
宋文宸一身素色常服早已沾满泥污和点点血渍,清癯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他没有退。他站在临时用粮车和巨马拼凑的、摇摇欲坠的防线之后,看着眼前的人间地狱。那温和的、带着书卷气的儒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近乎碎裂的震怒和沉痛。他亲自带来的几名贴身侍卫将他死死护在中间,刀已出鞘,寒光闪烁。
“朕的子民!”他的声音穿透混乱的噪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竟奇迹般地让前方一小片区域的疯狂冲击为之一滞,“睁开眼看看!看看你们在做什么!看看你们脚下躺着的,是谁的父兄子弟!是雍国的苛政把你们逼到这里!是昭国的米粮让你们活到今日!”
他猛地指向不远处一个被点燃的粥棚,火光映亮他通红的双眼:“毒粮?绝育药?朕若有此心,何须开仓!何须建慈幼院!让你们冻毙在雍国边境岂不干净!朕若有此心,此刻就不会站在这里!你们要杀朕,容易!”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冲出侍卫的防护圈,“来!朕的头颅在此!砍了它,看看能不能换你们一顿饱饭!能不能换你们妻儿一条活路!”
人群的喧嚣似乎被这石破天惊的呐喊压下去一瞬。无数双被愤怒和绝望烧红的眼睛茫然地看向他,看向这个站在火海和尸骸前、衣衫染血却毫无惧色的昭国皇帝。那被刻意煽动起来的、盲目的仇恨火焰,似乎被泼上了一盆冰水,滋啦作响,动摇不定。
然而,这动摇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别信他!他是皇帝!最会骗人!”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突兀地从混乱的人潮深处炸响,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疯狂,“他在拖延时间等援兵!杀了他!抢了粮食我们才有活路!杀啊——!”
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刚刚被宋文宸话语稍稍压制的疯狂瞬间被引爆!而且比之前更加暴烈!人群再次如潮水般汹涌扑来,目标直指防线后的宋文宸!
“护驾!护驾!”郡守魂飞魄散,尖叫起来。
侍卫们眼神决绝,刀锋向前,准备迎接最惨烈的冲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漆黑的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从侧面一个燃烧着的窝棚废墟阴影里电射而出!角度刁钻,速度奇快,精准无比地射向宋文宸毫无防护的咽喉!时机拿捏得恶毒至极,正是他因激愤上前一步,侍卫因前方冲击而分神的刹那!
“陛下——!”一名眼尖的侍卫目眦欲裂,想要扑过去格挡,已然不及!
宋文宸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锁定了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
“叮!”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金铁交鸣!
一道灰扑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宋文宸身侧一步外的流民堆里暴起!那人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手中一道黯淡的乌光一闪,竟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劈在了那支致命的弩箭箭杆上!弩箭被巨大的力量劈得斜飞出去,“夺”的一声深深钉入旁边一辆粮车的车辕,箭尾兀自嗡嗡剧颤!
那突然出现的身影毫不停留,如同猎豹般扑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那片燃烧的窝棚废墟!
“有刺客!保护陛下!”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惊骇欲绝,瞬间收缩阵型,将宋文宸团团护住。
混乱的人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得暂时一窒。
“噗!”
灰影已如旋风般卷入了废墟阴影之中,紧接着便是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利器入肉声!一个穿着破烂流民衣服、脸上却毫无饥饿之色反而透着一股精悍的汉子,捂着喷血的喉咙踉跄着从阴影里跌了出来,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任无失败的怨毒,重重栽倒在地,手中一把精巧的臂弩跌落尘埃。
灰影毫不停留,身形一晃,再次没入混乱的人潮,如同水滴汇入大海,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那具刺客的尸体,和一片死寂般的震撼。
宋文宸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具刺客的尸体,又猛地抬头看向灰影消失的方向,惊魂未定,心中却翻涌起滔天巨浪。是谁?那救命的乌光……像是一柄短刀?一个混在流民中的高手!昭国?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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