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世新的提议很好,只是叶德兴并没有答应。他已经有了一份职业,虽然目前只是学徒,但一个月也能挣几个钱。另外,老六叶永强还答应他,只要他把水电技术学到家,就会给他开师傅的工钱,而且还让他挑大梁。
叶世新自是清楚这些情况,就不好强人所难。
村支书把碾米厂交给他管,他总觉得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厂里的碾米机老化严重,时常得维护、维修;不论大小问题,没有多少主见的叶国清都要来询问他;他隔三岔五还得跑县里买零件、买工具……
他之所以在昨天的会议上说那样的话,除了碾米厂一年到头给村里带来不了什么实际收入,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上面早有关于深入农村经营管理体制改革的红头文件,重点要求这样集体的小项目转包给个人。村支书出于那几个加工费,始终没有贯彻实施,实在是与眼下势在必行的各种改革背道而驰。
然而,决定权不在他的手上,他只能听命行事……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上山村的村民已经忙活起来,喂鸡鸭的、生火做饭的、准备下地的……早稻入仓、晚稻插秧、秋冬蔬菜种植、以及伺候山上旱地里的地瓜——偌大一个上山村,生活依然简单而又有序。
昨天,村支书还交代叶世新开始着手准备粮食统购的工作:首先,得召集各生产队的队长,到村部开大会;第二,村部广场上,不知谁家堆放的谷垛,得通知过来清走;第三,暂存粮食的仓库,门板被顽皮小孩打坏了几块,为了防止老鼠跑进来祸害,还得找几块木板钉上……
就在叶世新想得入神的时候,叶德安从门外钻了进来。
他听说弟弟在碾米厂维修电路,就过来看一看。这件事情与他有关,他也害怕挑谷子到采石坑。
德安一见到世新,脸上的表情立马僵住。他不仅没有和世新打招呼,而是犹豫了好长一会儿,才别别扭扭地走到弟弟的身边。
世新也没有和他打招呼,甚至干脆转过脸,假装没有看见。
这一个情况,德兴倒是见怪不怪——因为他哥与世新有过节。世新有一个叫梅香的妹妹,从穿开裆裤开始就和德安一起玩到大,两人在十八岁那年瞒着大人好过一段时间。农村人对同姓通婚排斥很大——除非是嫁不出去,或者娶不进来,才会考虑同姓。况且,苦茶坡的叶姓本是同宗同源,相互通婚的情况基本没有,尤其是同房之间。双方家长知道之后,硬生生地拆散两人,梅香也于当年嫁到采石坑。
在这一件事情上,世新也是坚决反对。他不仅对德安说过一些比较重的话,还扬言如果德安再纠缠他的妹妹,他就会动手收拾德安。由此,两人结下了梁子,除了相互不说话,能避开不见,干脆就避得远远的。
但现在怕是避不及了。
气氛显得很是尴尬。
年轻的叶德安,寻思着随便过问一下碾米厂的事情,就赶紧离开这里。
他问弟弟:“什么时候能修好?”
“倒不需要多少时间,大概半天就够……但修好又有什么用?”碾米厂的通风不好,德兴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德安明白话里的意思——国清的胳膊都没了,就算是德兴把线路修好,没有人操作机器,一切都是徒劳。一想起要到四公里外的采石坑碾米,他的小腿也忍不住抽抽。
世新听着兄弟俩的对话,又看了一眼和他冤家了好几年的德安,又一个想法从他的脑子里冒出——让德安接替国清。
如果他真的找不到人选,看来只能由他暂时来顶这个缺。但他一向优越惯了,才不愿意来这又闷又吵、米糠满天飞的地方受罪!德兴有一份职业不能来,德安不就没有什么正经职业吗?那何不让德安来呢?一方面完成了村支书交代的任务,另一方面自己也能脱身,再者也帮到了德安,真可谓是一举三得!
想到这里,他激动地转过身,对德安说:“村里正想找人接替国清,我看……要不你来吧!”
这可是破天荒的行为,德安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他站在原地,脑子里想的不是世新的提议,而是自己要不要搭理世新——当初世新指着他的鼻子、嘴里喷着唾沫星子、大吼大叫的场景仍历历在目,这可不是轻易就能够揭过去的事情。
德兴也想不到世新会主动和他哥说话,更想不到世新会让他哥接替国清。但他知道,这对他哥而言,绝对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赶忙放下手里的活,等着他哥给个答复。
可是,德安仍在纠结要不要搭理世新。
德兴不禁急了,说:“我看这样行!刚才世新让我来,可我学了快一年水电,不想半途而废……你不是怕到县里做工,会耽误了家里的农活吗?那就来碾米厂吧,不仅多少可以挣几个钱,家里照样可以顾上……”
经弟弟这么一说,德安这才把脑筋转到正题上。他自己也能想到,这对他将是一件有益无害的好事。他从十五六岁开始承担家里的农活,这几年一直尽心尽力地为这个大家庭付出。然而,他已经是一个当爸爸的人了,总得想法子挣几个钱,给妻儿一个更好的生活。他不能像永善和德兴一样去县里做工,只好窝在家里抡锄头,和泥巴打交道——这又何来给妻儿一个更好的生活呢?
他低头陷入深思。
世新见他有所犹豫,立即三两步走到他的身边。他先是散了一支友谊烟给德安,并亲手给点上,随即很诚恳地说:“德兴说得很对!你也清楚这里的情况,不仅一个月多少能挣几个钱,家里的农活也耽误不到,我看你来这里特别合适!至于国清……那只是偶然事件,你平常多留个一心眼、多注意一下安全,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愿意的话,我这就去找文明说……”
对于世新的好意,以及主动抛开不愉快,年轻的德安虽然一时不能如此大度,但也能掂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更何况,那一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了,可不能因此耽误了正事。
就在一支烟抽了一半的时候,他点头答应了。
“走,我们一起去村部。文明在那里,我找他说去……”
两人当即前后相跟着往村部走去……
村部办公室里。
叶文明一脸愁苦状,正沾着嘴唾沫,清点着党员干部们交来的钱。连他的五百,总共凑了一千六百多块钱。钱虽然不多,但这是一片心意,也能解一些燃眉之急,而且还是革命同志团结精神的体现。
该来交钱的,就剩下叶永诚还没来,昨天他可是认了五十块钱。叶文明心想着把那五十块收了,再赶去市医院。
不曾想,他没有把永诚等来,倒等来了笑容满面的世新和德安。
“支书,好消息,我给你找到人了。”世新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喊叫起来。
“人?什么人?”文明一脸的疑惑。看着跟进来的德安,他更摸不着头脑了——他等的是叶永诚,不是叶德安这混小子!
莫非是永诚让德安这混小子来交钱?
想到这一点,文明立马笑脸相迎,就差起立握手了。
世新拍了拍德安的肩膀,解释道:“昨天你不是让我找人接替国清吗?你看……我找到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文明收回笑脸,又恢复愁苦状。他差不多快把这茬给忘了。唉,也不能怪他,国清的事情,够让他焦头烂额的了!
当看到世新和德安一副关系很好的样子,他不禁又疑惑起来——苦茶坡上,谁不知道他俩那些个破事。世新居然会让德安这混小子来接这份差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德安给世新灌了迷魂汤、使了失心符?
疑惑归疑惑,他才没有心情管这么多的破事!在村里,谁和谁的关系好、谁和谁产生嫌隙,和他没有多少相干。就算相干,眼下也比不上国清的事情紧要。
说实话,叶文明打心底瞧不上叶德安!想那叶永诚可是村里屈指可数的大知识分子,却生养了一个只能窝在山里当土农民的儿子,真是凤凰下鸡——一代不如一代!另外,在叶文明看来,这个叶德安根本就是一个心浮气躁、死要面子却没有半点里子的混小子!
他斜眼瞥着德安,也没有什么好腔调,问:“你愿意接替国清,是吧?”
德安点点头。
他身上只有旱烟,不好意思拿出来。倒是世新掏出友谊烟,给他们一人散了一支。
“村里每碾一百斤谷子收一块钱,你得一毛二分工钱,这与国清一样。有人要碾米,你就到碾米厂开机器,其余时间就忙自家的事情,可以接受吧?”
德安早就清楚这些,立马表示同意。
文明对德安点个头,就没再搭理他。
当然了,文明这一点头,也意味着德安这个土农民,自此有了一份能挣几个钱的职业。
随后,文明把世新叫到跟前。他要去市里,村里的工作还得和世新交代一下。自从大房的人出来闹腾一番,张坚定自知没有什么威信,索性撂挑子,什么也不管了。除了他,苦茶坡上稍微有一点经验和水平的,就只有村长永盾、文联和世新三人。永盾还在市医院,这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回不来。而文联的小儿子这一段时间反复犯病,根本就脱不开身。所以,他只好对世新委以重任——在他回来之前,或者说在国清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前,世新将暂时成为上山村的主要负责人。
这也给了叶世新一些发挥的空间。
领导们在谈工作,叶德安不好在场,便先行离开了。
走到大门口,他遇见了他爸,就把自己接替国清的事情,说了出来。
叶永诚低头想了想,交代儿子务必要注意安全,就抬脚走进办公室。
他是来交捐款的。虽然昨晚被老伴念念叨叨数落一宿,但天亮时他还是在枕头边上看见六张“大团结”——比他原本要的,多出一张……
叶德安听着鸟雀的欢叫,沐浴着明媚的晨光,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回家的土路上。他知道,他今后的日子,将会和晨光一样明媚、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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