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个阴沉的午后。
赵峰，回来了。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将一个空了的、还带着淡淡油腥味的油布包，放在了桌上。
然后，他对着林薇，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薇知道，王嫂，那个沉默的、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厨娘，已经接受了这份用鲜血和黄金铸成的“契约”。
她，成为了他们在这盘死局中，唯一的、也是最危险的一步活棋。
“很好。”林薇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她只是站起身，走到了地下室的另一个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化学实验箱。
箱子里，是她这几天，通过百灵最隐秘的渠道，搜集来的、各种各样看似普通的化学试剂。
她打开箱子，像一个即将进行一场重要手术的主刀医生，将里面的瓶瓶罐罐，一一摆开。
硫酸亚铁（俗称绿矾）、没食子酸（又称鞣酸）、阿拉伯树胶、微量的水杨酸……
这些东西，在普通的药剂师看来，只能用来制作一些无关痛痒的药水或染料。
但在林薇的眼中，它们，是能穿透铜墙铁壁、在敌人心脏里开出花朵的、最致命的“墨水”。
赵峰站在一旁，不解地看着她，看着她像一个炼金术士般，用滴管、烧杯和酒精灯，专注地调配着那些颜色各异的液体。
他不明白，这些东西，如何能救出苏曼卿。
“赵峰，”林薇头也不抬，一边用玻璃棒，小心翼翼地搅拌着烧杯里的溶液，一边问道，“你知道，我们现在所使用的钢笔墨水，它的主要成分，是什么吗？”
赵峰摇了摇头。
“是鞣酸和硫酸亚铁。”林薇的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种属于科学家的、不容置疑的自信。
“这两种化学物质，本身，都是无色或浅色的。
但当它们，在空气中，与氧化剂（比如氧气）相遇时，就会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生成一种颜色极深的、稳定的黑色络合物——鞣酸亚铁。
这，就是我们看到的、黑色的墨迹。”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依旧满脸困惑的赵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而我们，就要利用这个最古老、也最简单的化学原理，来为‘博士’，送上一份他永远也看不懂的‘情报’。”
她将调配好的一小瓶无色透明的、混入了极微量水杨酸（用于防腐）的硫酸亚铁溶液，用蜂蜡封好。
“这个，你交给王嫂。”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在布置一件最机密的任务。
“告诉她，从明天开始，她每天，在给苏小姐送的例汤里，滴上三滴。
记住，只能是三滴。
这个剂量，无色无味，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却足以，让苏小姐的身体，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变成一个移动的、看不见的‘墨水瓶’。”
然后，林薇又从实验箱的另一个夹层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崭新的、用牛皮纸包裹着的、由上海商务印-书馆最新出版的——《雪莱诗集》。
“这个，”她将诗集，递给了赵峰，“想办法，通过一个绝对可靠的、与我们没有任何关联的渠道，比如……某个被丁公馆敲诈过的书店老板，让他以‘赔罪’的名义，将这本书，‘孝敬’给丁公馆的某个小头目，并最终，辗转送到苏曼卿的手中。”
“一本诗集？”赵峰更困惑了。
“这不是一本普通的诗集。”林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智珠在握的微笑。
“每一页纸的纸浆里，都混入了极微量的、经过特殊处理的……鞣酸。”
赵峰的心，猛地一跳！
他终于隐隐地，明白了林薇这个堪称“魔鬼”的计划。
“当苏曼卿，在喝下含有硫酸亚铁的汤后，她就成了‘墨水’。”
林薇看着他，一字一句地，揭晓着谜底。
“而这本诗集，就是‘信纸’。”
“她不需要笔，也不需要任何工具。
她只需要，用她的手指。
她指尖分泌出的、那极其微量的、带着我们‘墨水’的汗液，就是世界上最隐秘的‘笔’。”
“当她的手指，触摸到这本书的纸张时，汗液中的硫酸亚铁，就会与纸张中的鞣酸，发生我们想要的化学反应。
一开始，不会有任何变化。
但在一到两个小时之后，随着空气的氧化，那个被她触摸过的文字，就会显现出比其他文字，微深零点零零一毫米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黑色。”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在昏暗的灯光下，根本无法被发现。
但对于苏曼卿，这个与我朝夕相处、默契无间的‘影子’而言，只要她知道原理，她就能在特定的光线下，准确地，将那些隐藏的‘密码’，一个个地，辨认出来。”
赵峰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一阵阵发冷。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头脑，可以精密、歹毒到如此地步。
这已经不是谍战，这是巫术。
一种，用化学、用人心、用所有看不见的东西，作为武器的、真正的黑色巫术。
“我们，将用这种方式，在‘博士’的眼皮子底下，将一本看似普通的诗集，变成一本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单向传递指令的‘密码本’。”
林薇看着赵峰那张充满了震惊和敬畏的脸，声音，变得无比的坚定。
“我，会用这本诗集，告诉苏曼卿，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会用这本诗集，将我们最终的营救计划，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步骤，都清清楚楚地，传递给她。”
“而她，将用她那被囚禁的身体，和那颗永不屈服的心，作为我们插在敌人心脏里，最重要的一颗‘定时炸弹’。”
做完这一切，林薇将剩下的化学试剂，重新收拾好。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本即将被送出的《雪莱诗集》上。
封面上，印着一句雪莱最着名的诗句。
“If winter 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林薇的指尖，轻轻地，抚过那行诗句。
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一个指挥官的、绝对的自信。
她知道，这场看不见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而胜利的曙光，也终将，穿透这最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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