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的认亲仪式，虽比不上世家贵族那般隆重、严谨且有条不紊，却充满了热闹欢腾的氛围。
庄子上庄户众多，孩子更是成群结队。庄子主家为人和善，这些庄户孩子也变得活泼好动起来。大人们忙着打理庄稼，孩子们就在一旁帮忙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欢声笑语回荡在庄子的每个角落。
秦婉才到庄子一天，就感觉胸腔里的浊气消散了许多，精神头也明显好了起来。
香案摆放妥当，袅袅香烟升腾而起。
于氏与秦婉结为金兰的大事，在向天地神明庄重奏告后，二人郑重地拜了三拜，这认亲便算成了。
怀清和怀淑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姨母”，各自收获了秦婉赠送的一对翡翠手镯。怀谨三兄弟的见面礼，秦婉也一并交给怀清，让她代为分发。
单元达也收到了于氏和夏兴南送的礼物，一块温润的玉佩和一套崭新的衣衫。他拿着玉佩在怀清面前炫耀：“看，我的礼可是双份的！”
“幼稚！”怀清嘴角含笑，拉着小妹向他行了一礼，伸手笑着说：“新晋的表哥，给表妹见面礼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儿。”
单元达压根没料到这一出，也没提前准备，只能尴尬地笑着说日后一定补上。
众人嘻嘻闹闹，吃吃喝喝，这般肆意畅快的时光，不仅秦婉觉得新鲜，就连单元达也是生平头一回体验。
“清表妹啊，你养着这一庄子的人，想必也不介意多养我一个吧？”
单元达半开玩笑地说，他内心深处渴望能在这庄子上无所事事地“摆烂”，每日吃吃喝喝，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单表哥说笑了，你要是不去打理书肆，我哪还有那三成的红利，又拿什么养活这一大帮子人呢？路漫漫其修远兮，单表哥还需上下而求索啊！”
怀清笑着回应，心想这种躺平摆烂的“高难度活计”，还是由她自己来承担吧。
单元达听后大笑出声，他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也能如此开怀肆意地笑。
人一旦在心里设下防线，一旦事情突破了这个底线，就离崩溃不远了。
但如果一个人没有底线，或者底线很低，哪怕被人视作人渣无赖、卑鄙小人也不在乎，那么抛开对错与道德的束缚，他成功的概率往往会高出许多。
就像单元达在安远侯府众人面前扮无赖一事。对于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安远侯府主子们而言，他自甘下贱，学街头混混那般撒泼耍横，实在是丢尽了侯府的颜面。
正因为他深知这些人都是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所以在进京之前就谋划好了对策。既然暂时无法做到让他们有所忌惮，那就反其道而行之，做个遭人唾弃的地痞无赖。只要能达成目的，他没什么是豁不出去的。
可惜最终还是棋差一招，被李氏抓住了把柄。
说起来，若没有清姐儿的雕版印刷，他大概率真的会不顾一切，闹得沸反盈天，逼得安远侯府投鼠忌器，不得不放他们离开。
侯府众人自诩君子，如同美玉般高洁，认为玉石不应与瓦砾相争，哪怕只是被拿来相提并论，都觉得会玷污了自己的名声。
而单元达偏要做那深陷泥土的瓦砾，只要他们不怕被抹黑，他就顶着侯府的名头到处招摇，看看到底谁更输不起。
他本已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最坏打算，没想到陈伯的一纸书信，为他开辟了新的出路。陈伯，也就是陈掌柜，是他娘的忠仆，他回京后，临元县的所有事宜都交由陈伯全权处理。
能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碾压侯府众人，这比靠耍无赖达成目的更让他兴奋。
他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不带走一丝尘埃，内心开阔得仿佛能纵马驰骋，笑容也自然变得洒脱恣意。
“哎！哎哎！笑什么呢？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怀清的声音将单元达拉回现实。
“啊？啊！你说什么了？”单元达回过神，乐呵呵地问道。
“我说，这雕版印刷都弄出来一个多月了，成品出来了吗？”
单元达收起笑容，正色道：“陈伯去作坊查看过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三册基本雕刻完成，就差最后校对了。”这“三百千”是蒙童启蒙的必备书籍，需求量极大，先雕版这些确实是明智之举。
“不过，日后你可想好往哪个方向发展了吗？”怀清接着问。
“自然是书肆里哪些书最好卖，我们就印哪些。”
“雕版刻好后，一天能印千百册，你确定书肆能把这些书都卖光？”怀清毫不客气地提出质疑。
她并非看不起这位新晋表哥的书肆，只是这书肆在临元县仅有一家，一天的营业额撑死也就卖出十几本书，那费心费力印出来的大量书籍，又该卖给谁呢？
“啊？”这个问题单元达还真没考虑过。
说实话，陈伯当初的想法只是用雕版印刷的功劳，换取他们从侯府脱身，至于之后的策划与发展，从未思考过，哪怕此刻“三百千”的雕版都快完成了。
怀清无奈地扶额，心想自己这是被“坑”了，原本还想着能躺着收钱呢。
单元达只是一时没想到，并不代表他不会思考。经怀清这么一提醒，他立刻就地思索起来。坚持“啥好卖雕版啥”的宗旨不变，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如何将印刷出来的书卖出去的问题。
仅靠自家书肆肯定不行，要是有足够的银子，把书肆开遍大明，那自然能解决销售难题，但这显然不切实际。所以，只能把书推销给其他书肆，大家合伙赚钱。
只要雕版成型，后续成本就只有纸张和油墨，造价远低于雇人抄书，大批量印刷的话，成本越低就越划算。
要是能拿下各州府三四成的大书肆合作，那他的书就不愁销路，不仅不愁卖，还能大卖特卖。
想通了这一点，单元达兴奋得两撇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表哥啊，咱们打个商量？”怀清突然说道。
“什么事？”
“你这胡子能不能刮了？”怀清每次看到那两撇胡子就难受。
“呃，这有什么说法吗？”
“没什么特别说法，就是单纯看它们不顺眼。”怀清心想，单元达明明长着一张娃娃脸，却蓄着这两撇八字胡，这种“不顾别人感受”的帅气，她实在欣赏不来。“那你蓄胡子有什么讲究吗？”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有胡子不是显得更有说服力吗？”单元达解释道。
“还有一种说法叫扮猪吃老虎，你这脸型显然更适合这个。所以表哥，你就刮了吧。”怀清几乎是在恳求，实在不想再被这胡子“折磨”了，这几天天天在眼前晃悠，谁受得了啊。
“行！”单元达觉得怀清这话有几分道理，他起初蓄胡子只是懒得刮，倒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剃除的讲究。既然表妹不喜欢，那就刮了吧。
接着，单元达顺着刚才的思路，把大致的发展策略讲给怀清听。
“这是一方面，我还有个思路，不知表哥有没有兴趣听？”怀清说道。
“表妹尽管说。”
“大哥他们要参加县试，之前做了很多试题，都是往年县试的考题。要是我们能弄到这些历届真题，包括前三名的答案和解析，把这些试题雕版印刷成册，卖给生员，你觉得会有人买吗？”
这世上的学霸，有的是天赋异禀，无论什么科目都能轻松驾驭，但这种天才凤毛麟角。大多数人都是靠平日里日积月累地刷题，才取得好成绩。
就像前世的黄冈试卷、学霸提优大试卷、历届高考试卷等等，对考生有很大的指导和借鉴作用，既能检验学习效果，又能总结命题思路。
一般寒门学子没有名师指点，只能靠一年又一年复考来积累经验，自然比不上那些高等学院出身的学子有优势。而这些寒门学子，就是他们潜在的顾客群体。
怀清只提了个大概思路，单元达就顺着这个方向展开了深入思考。
从地域来看，大明疆域辽阔，众多的县、州、府，每年的试题都不一样，把这些试题全部雕版印刷，够他印上好几年；
从类目上细分，还可以分得更细致，比如历届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的考卷；
以及他们入京赶考前在各县州府的考试真题，要是有机会，还能请他们做详细解析。
单元达越想越兴奋，思维一旦打开，就如决堤的洪水般收不住，胡子也随着他的激动情绪，仿佛要飞扬起来。
怀清觉得这位新晋表哥已经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了，可还是忍不住偷偷捂住眼睛，实在是不忍直视那张扬的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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