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二年(1863年)初春的严州府,空气中弥漫的不止是钱塘江的湿气,更有一股大战将临的肃杀。闽浙总督行辕——一座原本属于当地富商的深宅大院,此刻成了整个浙江战局的心脏。左宗棠,这位新晋的封疆大吏,身着簇新的二品锦鸡补服,背脊挺直如松,站在巨大的浙江舆图前,目光如炬,死死钉在富阳的位置上。
地图上,代表楚军的蓝色箭头已如铁钳般合拢:刘典部在西南,距杭州仅八十里;蒋益澧(原文中“蒋溢澧”应为“蒋益澧”)麾下大将高连升、熊建益等部在正南,距省城亦不过百余里。浙东、浙中、浙西大片土地,在他左季高(左宗棠字季高)的运筹帷幄下,已重归清廷版图。绍兴的硝烟刚刚散去,捷报早已化作墨香四溢的奏章,飞驰入京:
“绍郡既克,浙东郡县已一律肃清,桐庐复克,杭郡上游全为我有。刘典一军追贼已抵富阳县境,当杭州之西南,距省城仅八十里。蒋益澧所部高连升、熊建益等,已饬由临浦、义桥、萧山而前,当杭州之南,距省城亦不过百余里。”
想到朝廷接到这份奏报时的欣喜,想到自己从咸丰九年(1859年)在曾国藩帐下区区襄办军务,仅用四年便火箭般蹿升至与曾氏平起平坐的闽浙总督之位,左宗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不禁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锋芒。这顶戴花翎,是无数血战换来的!而这富阳,便是他履新后的第一份献礼,一份必须完美无瑕、光彩夺目的成绩单!
“富阳!拔掉这颗钉子,杭州便是囊中之物!”左宗棠的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富阳的位置,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然而,此刻的富阳城,绝非一颗可以轻易拔除的钉子。对于太平天国而言,富阳的存亡,直接关系着浙江最后的据点杭州,更关乎天京(南京)南翼屏障的存续!天王洪秀全的严令早已飞递至苏浙前线:富阳,不容有失!
为此,太平天国派来了两位足以令任何清军将领都心头一凛的悍将:
康王汪海洋:这位来自安徽全椒的汉子,身材魁梧,面如重枣,一双虎目精光四射,仿佛时刻燃烧着战斗的火焰。他素有“太平天国后期擎天一柱”之誉,性情悍勇绝伦,幼时便以好斗闻名乡里。加入太平军后,从尸山血海中一路搏杀至王爵,其勇猛剽悍,公认不在英王陈玉成、忠王李秀成之下。他巡视城防时,脚步沉重,甲胄铿锵,所过之处,守军无不挺直腰板,眼中带着敬畏。
听王陈炳文:与汪海洋的烈火性情不同,庐江人陈炳文显得更为沉静内敛,但那份沉稳之下,是如渊如岳的力量。他臂力惊人,能轻松舞动八十斤重的精钢大刀,此刻那柄令人胆寒的巨刃就静静倚在他驻守的城门楼旁。他早年追随李秀成,三河大捷、二破江南大营皆有他的身影,更在镇守嘉兴时推行减税,深得人心,兼具勇武与谋略。他更擅长“听”——听敌情,听军心,听城下的异动。
两人一刚一柔,一烈一稳,如同两座磐石,牢牢钉在了富阳城头。汪海洋负责冲杀督战,提振士气;陈炳文则负责城防调度,安抚人心,利用富阳背靠富春江、前有丘陵的地利,构筑了层层叠叠的防御工事,深沟高垒,鹿砦密布。
左宗棠将主攻任务交给了心腹大将蒋益澧。万余楚军精锐,旌旗蔽日,杀气腾腾地扑向富阳。初时,左宗棠和蒋益澧都认为,挟连克数城之威,又有兵力优势,拿下富阳当非难事。
然而,他们很快领教了汪海洋和陈炳文的厉害。
楚军第一次强攻时,震天的战鼓擂响!楚军排着严整的队列,在盾牌掩护下,扛着云梯,如潮水般涌向富阳城墙。城头却是一片异样的沉寂。
“放!” 当楚军前锋踏入射程,陈炳文冷静的声音响起。
刹那间,城墙上爆发出密集的火光!太平军装备的抬枪、鸟铳,甚至夹杂着一些缴获的洋枪,喷吐出致命的弹丸。冲在最前面的楚军如割麦般倒下。同时,滚木礌石带着呼啸声砸下,巨大的原木裹着铁钉,在人群中犁开一道道血槽。
“康王在此!天国弟兄们,杀清妖!” 汪海洋的怒吼如同炸雷,他身披重甲,竟亲自出现在最危险的垛口,手中大刀一挥,便将一架搭上城头的云梯狠狠推落,梯上士兵惨叫着坠下。他的勇猛极大地鼓舞了守军,箭矢、沸油、燃烧的柴草更加猛烈地泼洒下来。楚军的第一次攻势,在付出惨重代价后,被硬生生打了回来。
战事陷入残酷的拉锯。从初春打到盛夏,富阳城下成了巨大的绞肉机。蒋益澧尝试了各种战术:挖掘地道试图炸城,被陈炳文指挥挖掘的“听瓮”(埋在地下的大缸监听地下动静)发现并灌水破坏;组织敢死队夜袭,被警惕性极高的汪海洋率亲兵反杀;长期围困,但富阳背靠富春江,太平军仍能通过小船获得少量补给。
酷暑难当,战场上的尸骸来不及清理,在烈日下迅速腐败,恶臭弥漫,疫病开始在双方军营中蔓延。士兵们疲惫不堪,士气低落。左宗棠在严州行辕内,看着蒋益澧一次次损兵折将、请求增援的军报,眉头紧锁。案头的冰盆散发着丝丝凉气,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焦灼。半年了!一个小小的富阳,竟成了横亘在他通往杭州、通往更大荣耀前的天堑!朝中会不会已有非议?他仿佛能听到那些政敌的窃窃私语。
富阳城上,汪海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混合的污渍,望着城外连绵的清军营垒和堆积如山的尸体,啐了一口:“左妖头想用咱兄弟的脑袋染红他的顶子?做梦!”他转向一旁沉默观察敌情的陈炳文,“听王,清妖已是强弩之末!今夜,我带一队精锐,劫他粮道,烧他营寨!”
陈炳文目光依旧沉静,缓缓摇头:“康王勇武,世所罕见。然清妖势大,蒋益澧用兵虽不算顶尖,却也稳重。劫营风险太大。左宗棠……此人坚韧,久攻不下,必寻他法。”他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海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担心……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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