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基础维护台区域打下手,对莱恩而言,如同一个饥渴的旅人终于得以靠近水源。尽管他目前的工作仅限于最外围的杂务——擦拭保养那些精密昂贵的铭文笔、清洗调和能量粉末与溶剂的小碟与杵臼、按照严格顺序整理分类各种基础材料、以及处理维护后产生的魔法废料——但这已然让他兴奋不已。
这里的气息都与维修所其他区域不同。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浓重的煤烟铁腥,而是各种矿物粉末的奇异气味、溶剂的淡淡化学味、以及能量被激发后残留的、极其微弱的臭氧般的清新感。光线也更加明亮集中,工作台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各种工具摆放得井井有条,透着一种严谨而高效的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工作着,生怕碰坏任何一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工具。他的眼睛却像是不够用一样,贪婪地观察着一切——观察那些符文工匠们如何精准地调配材料比例,如何稳定地持笔引导能量,如何在符文线条黯淡处进行补全,如何判断一次维护是否真正成功。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牢牢记在心里,与他那本手册上的知识、柯尔特的讲解相互印证。
这种近距离的观察和学习,让他对“能量回路”的理解变得更加直观和深刻。他明白了为何一笔的偏差会导致能量流失,为何材料纯度的细微差别会影响最终效果,为何意念的集中是那么重要。
然而,越是了解,他越是深刻地体会到自己与真正符文师之间那巨大的鸿沟——最核心的,依旧是能量本身。没有稳定而可控的自身魔力源泉,一切技巧都是无根之木。
因此,夜间那痛苦而枯燥的意念聚焦练习,他进行得更加拼命。随着对自身那缕能量流感知的逐渐清晰,他开始尝试进行下一步——按照柯尔特曾经模糊提及的、以及手册序言里语焉不详提到的方向——引导这缕能量,使其旋转、压缩,尝试凝聚那关键的“魔力漩涡”。
这个过程,比单纯的内视和意念引导要困难十倍、百倍!
那缕能量流如同最滑溜的游鱼,又像是虚无缥缈的烟霞,他可以感知到它,甚至可以极其微弱地影响它的流动速度,但一旦试图用强大的意念去约束它、迫使它改变那散漫的状态、向着一个中心点旋转压缩时,就会遇到巨大的阻力。
那并非一种有形的屏障,而是一种源于能量本身“惰性”的无形抗拒。仿佛它天生就倾向于保持这种散逸的状态,抗拒任何形式的束缚和改变。莱恩的精神力如同无数双无形的手,试图将这团散漫的烟霞拢住、搓捻、旋转。但每一次,不是力度不够无法撼动,就是用力过猛,导致那缕能量流瞬间崩溃四散,带来的反噬便是短暂的意识模糊和更加剧烈的头痛。
几天下来,他毫无进展,反而因为多次尝试失败导致的精神反噬,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白天工作时甚至偶尔会出现瞬间的恍惚。
“喂,豆芽菜,你昨晚做贼去了?脸色难看得跟死人一样。”芬恩忍不住问道,带着一丝真实的关切。连格隆也多看了他两眼,皱了皱眉。
莱恩只能摇头敷衍过去。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瓶颈。一个看似简单,却足以将无数所谓“天赋者”彻底挡在门外的巨大障碍。他能感觉到那力量就在那里,触手可及,却偏偏无法真正抓住,无法将其转化为自身稳定的一部分。那种感觉极其 令人沮丧,仿佛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却坚韧无比的薄膜。
挫败感和焦虑开始滋生。子爵的目光、锤柄隐晦的期待、银星商会的阴影、以及对真正力量的渴望…所有这些都化作了沉重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越是急于求成,失败得就越快,反噬就越严重,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又是一个深夜。莱恩再次从一次失败的尝试中脱离出来,太阳穴如同被凿击般疼痛,恶心感阵阵上涌。他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上,望着从门缝透入的、苍白冰冷的月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这样下去不行…他需要帮助。
可是谁能帮他?锤柄?他或许是个优秀的工匠和战士,但对这种纯粹魔法领域的基础构建,恐怕无能为力。维修所里的其他符文工匠?他们自身忙碌不堪,而且等级森严,绝不会浪费时间在一个小学徒的魔法启蒙问题上。
唯一的可能,只有柯尔特。
但柯尔特神出鬼没,自从那次深夜讲解后,就再未主动找过他。他要去哪里寻找?
绝望之中,莱恩忽然想起柯尔特最后一次离开时,似乎…似乎朝着堡垒西侧,靠近旧矿区方向的军官休息区走去了?那只是惊鸿一瞥,他并不确定。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不能再这样毫无进展地耗下去了!
他猛地站起身,强忍着头痛和虚弱,小心翼翼地再次溜出营房。
堡内的夜晚比白天更加森严。巡逻队的身影更加频繁,火把的光芒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如同沉默的守卫。寒风呼啸,带来远山和矿区的荒凉气息。
莱恩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对能量细微感的规避(本能地避开那些巡逻密集、能量场强大的区域),如同一个幽灵,在堡垒西侧复杂的巷道和建筑阴影中穿行。他的心怦怦直跳,既害怕被巡逻队当作奸细抓起来,又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就在他几乎要迷失方向,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的感知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熟悉的能量波动——那是一种冷静、内敛、带着某种独特频率的奥术能量残留,与他记忆中柯尔特的气息十分相似!
他循着那丝几乎要消散在风中的微弱痕迹,最终来到了一处相对偏僻的、似乎是废弃仓库改造的矮石屋前。石屋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木门,门缝里没有任何光线透出,寂静得如同坟墓。
莱恩犹豫了。是这里吗?贸然打扰,柯尔特会不会发怒?
但凝聚漩涡的障碍如同鱼刺卡在喉咙,让他寝食难安。他最终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极其轻微地叩响了木门。
叩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莱恩的心沉了下去。难道找错了?或者柯尔特根本不在?
他不甘心,又稍微加重力道,叩了一次。
依旧是一片死寂。
就在他彻底失望,准备转身离开时——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那扇厚重的木门,竟然自己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没有任何声息,仿佛一张沉默的、等待着吞噬什么的巨口。
莱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一个冰冷、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直接从他的脑海深处响起,如同贴着耳廓的低语:
“你最好有一个足够说服我的理由,来解释你为何像只迷路的蠢兔子一样,在深夜打扰我的清净。”
是柯尔特!他果然在这里!
莱恩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他对着那道门缝,压低声音,急切而又带着恳求说道:
“柯尔特先生…对不起…是我,莱恩。我…我遇到麻烦了…关于凝聚漩涡…我…我始终无法成功…”
门内的黑暗沉默了片刻。那冰冷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审视:“说具体点。”
莱恩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练习、如何能清晰感知能量流、但每次尝试压缩旋转时遇到的无形阻力、以及多次失败带来的精神反噬,尽可能清晰快速地描述了一遍。
“……它就在那里,我能感觉到,可就是…就是无法让它听话,无法让它旋转起来…好像总是差最后一股力,或者…缺少一个关键的‘点’…”莱恩的声音因为焦急和虚弱,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门内的黑暗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柯尔特那冰冷的意念再次响起,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意料之中?
“愚蠢。”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得莱恩心头发凉。
“你以为凝聚漩涡是什么?揉面团吗?用点力气就能搓成团?”柯尔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那种蛮干的方式,没把自己精神弄崩溃,算你运气好。”
莱恩脸色煞白,不敢反驳。
“能量的‘惰性’,或者说‘稳定性’,是它固有的属性。你想要改变它的状态,需要的不是蛮力,而是一个‘引子’,一个‘契机’。”柯尔特冷冷地解释道,“就像推动一个沉重的、陷入泥沼的轮子,最初那一下需要最大的力量去克服静摩擦力,一旦它开始转动,惯性自会带着它继续。”
“你现在做的,就是徒劳地对着整个轮子使劲,力量分散,自然无法撼动。你需要将你全部的精神力,凝聚于一点,找到一个最恰当的发力点,瞬间爆发,打破那种平衡状态!”
莱恩听得似懂非懂,急忙问道:“那…那发力点在哪里?我该怎么找到它?”
“在哪里?”柯尔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古怪的意味,“就在你那缕能量流本身最‘活跃’或者说最‘不甘沉寂’的那个波动点上!用你的心去感受,而不是用你的笨脑子去硬算!在你感知它流动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一个点,它显得格外‘明亮’,格外‘躁动’,那就是突破口!”
“抓住那个瞬间,将你全部的意志,如同锥子一样,精准地刺入那个点!不是推动,是‘引爆’!让它自己旋转起来!”
用心灵去感受?最活跃的波动点?引爆?
这些词语玄之又玄,莱恩一时难以完全理解。
“那…如果还是失败呢?”莱恩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着绝望。
“失败?”柯尔特冷笑一声,“那就说明你的精神力强度还不够,或者你对自身能量的感知还不够细腻,无法捕捉到那个瞬间。继续练!练到够为止!或者…”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带着某种冰冷的戏谑:“…你就只能指望哪天走了狗屎运,恰好撞对了那个点。”
“能量之路,没有真正的捷径。别人只能指点方向,脚下的每一步,都得你自己去走,去摔,去爬。”柯尔特最后的意念传来,带着一种终结般的冷漠,“现在,滚回去。在我失去耐心之前。”
话音落下,那扇打开的厚重木门,无声无息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缓缓关闭了。彻底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莱恩还想追问的话语。
莱恩独自站在冰冷的夜色中,寒风刮过,让他打了个哆嗦。柯尔特的话如同冰冷的雨水,浇灭了他的急躁,却也带来了更加沉重的压力和方法。
凝聚一点…感受活跃点…瞬间引爆…
他反复咀嚼着这些词语,似懂非懂,但却仿佛看到了一扇新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他有了一个更加明确的方向。
他转过身,裹紧了单薄的衣衫,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之中。头痛似乎减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下来的、准备再次发起冲击的决心。
凝聚之障,依然如山般矗立。但他已知道,该如何去寻找那开山的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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