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了正午，狼狈的姑娘们已经回到钱丫头摘蘑菇吃的小溪旁。只是，人已经少了一大半。
几近崩溃的姑娘们脚一沾地，一个个连滚带爬的冲到溪水边，直接把头埋进了水里。为了洗去污血，更为了让自己慌乱的脑子更快冷静下来。
直到憋得脸色发紫，无法呼吸，才一个接着一个猛的抬起头，长长的抽进一口空气。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妹如野兽一般，从南诏兵身上撕下皮肉，嚼在嘴里……
再看着她们被蛇浪淹没，对每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姑娘来说，那样的震撼和痛苦，没有语言能形容，更没有方法能让现在的她们去发泄。
哪怕刚刚经历了仿如神迹降临一般的逃命，也不能让她们很快从这痛苦里抽离。
半个时辰前，凌云眼见着淑芳嫂子被大巫师捏碎了脖子，姑娘们被蛇浪无声吞噬。她痛苦又无奈的发出了命令：“走。”
做为军人，做为将领，在战场上，是不可以感情用事的。她不能为已经发生的事耽误自己的使命。
“将军，凌将军！”
凌云的命令刚刚发出，一个姑娘便斜方冲出来，扑到她的面前，拽着她的小腿哭道：“凌将军，您是天神下凡，请您现在招来天雷，劈死这些可怕的蛇吧！”
凌云愕然，心底顿时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无力感。
只有天知道，她出征就下雨的体质，就跟后世那个“雨神”一样，纯属该死的巧合好吧！
强按下心底的无奈和暴躁，凌云喝道：“胡闹！起来，赶紧走！”
可本来陷入惊恐和心痛中的姑娘们却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后，全都扑了过来，跪倒在凌云面前。
“将军，请您下雨吧！请您招来雷电吧！”姑娘们齐刷刷朝着凌云磕下了头。
这些姑娘们虽然经过了凌云两年的训练，但在她们的脑袋里，却永远有一些凌云没法改变的东西。
那是时代给她们的烙印。
就在凌云不知道如何让她们相信自己不是天神下凡，并且赶紧跟着自己撤离的时候。
地面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还有一阵阵沉闷如地心闷雷般震颤心脏的轰鸣声，好像从地底深处传来，快速向她们靠近。
由远而近，滚滚而来！姑娘们的眼睛一下全都亮了起来！
“打雷了！真的打雷了！”
“我们将军是真神呐！”
“将军，显灵啦！”
可凌云却知道这绝不可能是雷声，而是热带雨林里某种巨兽一起奔跑造成的震动。是什么？犀牛？野猪？大象？
山崩地裂的巨响，震得凌云心脏骤停！
这蛇群还没躲过，又来了更大的危险！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技巧工具都是个屁！
“向两边散开，跑啊！凌云拼尽全身力气大喊。
可是，她的声音顷刻便淹没在这地动山摇之中，。犹如折断筋骨的“咔嚓”一声接着一声，紧跟着的就是巨大的树木一根一根倒下。
“砰”！ “咔嚓”！ “轰”……剧烈的震动和声音混成一片。
森林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镰刀收割，一排排巨木发出垂死的惨呼，一排排在姑娘们的眼前轰然倒下。
所有的人，完全被这一幕惊得脑子空白。而当她们在恍惚间忽然反应过来应该逃命的时候，山一般的巨兽已冲至面前。
这一刻，恐怖，惊惧冻结了所有人的情绪和思绪。
惊恐在瞬间将姑娘们石化。
所有的姑娘，包括已经滚到一边的凌云。在这一刻，都没法动弹。姑娘们因惊骇而僵硬，而凌云却是认命。
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
然而，就在她们闭上双眼，无奈地接受死亡的时刻，巨大的声响竟在她们面前戛然而止。只有大地残留的震颤告诉她们——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凌云最先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条粗大的长鼻。正缓慢地，带着一种温柔地试探的，在她面前的地面上轻轻拍打。
她惊讶的瞪大眼睛，视线慢慢延着这条满是皱折的长鼻上移，心跳如鼓。
“呜……”还没等凌云看到它的眼睛，随着一声温柔的，充满安抚意味的长啸，长鼻极小心地蹭了蹭她的肩膀，好似在确认一位失散多年的老友。
下一秒，天旋地转！
“啊呀！”下意识地，凌云发出一声惊呼。身体便腾空而起，荡秋千一样，飞上半空。
等她视线稳住，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那头母象放到了它的头顶。
——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她一扭头，看到一头脚上还有一圈新鲜伤痕的小象，才骤然明白过来。
这是母象带着象群救自己来了，象群来报恩了！
“呜……”又是一声悠长的轻鸣。
就在所有姑娘惊惧的目光里，这一群巨兽竟然曲下前腿，全体向着剩下的几十个胭脂营的姑娘们跪了下来。
“不要怕！”凌云立于母象的头顶，大声喊道：“它们，是来救我们啦！”
姑娘们这才猛的回神，惊讶地看向站在巨兽头顶的凌云。
“没事，你们不要慌，不要动，让它们把你们卷到头顶就好。”
似乎听懂了凌云的话，母象再次轻柔地长嘶一声：“呜……”点了点它巨大的脑袋。而那群年轻的，长着长长獠牙的公象们，则站起身来轻轻的甩着长鼻。
而此刻的蛇潮，已在森林霸主的与生俱来的威压下偃旗息鼓，退缩边缘处翻腾，不敢再进一步。
此时，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仿佛为了庆祝她们的劫后余生，又或是为了给凌云呼风唤雨的会说，再添上一笔神秘的注脚。
雨水冲刷着地面，将蛇身上的药粉稀释殆尽。失去了药粉的刺激，又慑于象群的威压，蛇群终于不再躁动，如来时一般四散而去。
姑娘们高踞象背，目光所及，恍如隔世——脚下是被践踏成泥的蛇尸，与人尸； 而身下，竟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远古巨兽。
这样的场景，是她们这一生，就连梦里都不曾想像过。除了大张到合不拢的嘴巴，和没法闭上的眼睛，根本找不到其他的表达方式。
死寂，在象背上持续了很久。
终于，在一声极轻的，如琴弦绷断前最后一瞬震一般的抽气声之后。有一个姑娘猛然暴发出一声刺破所有人耳膜的尖叫：
“啊……”
这一声，她似乎想要用尽她剩下的所有力气。好一会儿，她的声音才在力气用尽之后陡然停止。紧跟着，那个姑娘便趴在大象的头顶上失声痛哭。
在她的哭声中，其他的姑娘仿佛同时被解开了穴道。心底压抑已久的恐惧，悲伤与无助……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而凌云知道，她这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也是对那些再也回不来，甚至都分辨不出来的姐妹们最悲恸的告别。
许久，姑娘们的痛哭声渐渐停息，变为压抑克制的呜咽，最终归于一片安静。只有林间穿过的风声，和身下巨象咀嚼树叶的声音，告诉她们——还活着。
凌云抬手抹去自己眼里的泪水，轻声地笑了。她拍拍身下母象的头，哽咽道：“谢谢啦！我的森林之神！”
母象听懂了她的话，长嘶一声，甩起长鼻温柔地抚在凌云背上。象群跟随母象，带着还在嚎啕大哭的姑娘们向着森林深处走去。
当穆昀确认围困自己的蛇群已退，冲下山谷时，见到的，是已被象群踏成平地的一片森林，还有一地惨不忍睹，混在一起的尸骸。
亲卫检查完整个战场，能够辨认出来的女尸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十具。穆昀的眉头拧得死紧，视线在周围一寸一寸挪动。
这太不对了！援军莫非只有几个胭脂营的女兵？就算为了不惊动挛鞮与南诏的联军，派了胭脂营来，也不可能只有区区几十人。
那，不是来送死吗？
再者，如果胭脂营全军覆没，至少也该有几百具尸体，还有大量的兵器？还有这些巨大的脚印……
“搜！”穆昀霍然转身，看向那片被巨力踏平的森林深处，目光如矩，“所有人，跟着这些脚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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