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上官徽亲自守在端木珩床前。医官换药时，端木珩缓缓撑起身子，棱角分明的脸庞露出几丝痛楚。上官徽忙上前，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轻轻按住他的腿，生怕弄疼了他。
棉被被掀开，只见他的右腿缠满纱布，绷带被解开时，那处被马蹄踏出的伤口狰狞可怖，青紫色的淤血蔓延至膝上三寸。
用御赐的雪莲膏。端木珩忽然吩咐道。
医官小心翼翼地打开鎏金药匣。那膏体莹白如雪，却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当银刀剜起药膏涂抹伤口时，上官徽看见端木珩的指节骤然发白，在锦褥上抓出几道皱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仍保持着端正的坐姿。
上官徽的眼眸暗了暗，端木珩看了她一眼，唇角忽然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容，“夫人若是看不下去，可以先行回房歇息。”
上官徽指尖微顿，抬眸看他，“将军多虑了”。
她暗叹一口气，从医官手中接过那条浸满血渍的绷带，腥气混着金疮药的苦涩直冲鼻尖。银剪“咔嚓”一声绞断纱布，上官徽垂着眼睫，看着医官将新纱布一圈圈缠上他的右腿。
最后一个结系紧时，医官嘱咐了一声“将军好生休息”便退了下去，房中顿时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房中现下并无外人，夫人还是回去歇息吧。”
上官徽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将军行动不便，妾身在此侍候将军。
端木珩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夫人倒是贴心，只是府中仆役众多，夫人身份尊贵，这伺候人的事，还是交给下人为好。
上官徽温柔一笑，“妾身作为将军的妻子，照顾将军，本就是分内之事。”她取过一旁的湿帕，轻轻擦拭他额上冷汗，动作细致温柔。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端木珩忽然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难以逃脱，上官徽身形一顿，目光落在他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手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目光深邃，“夫人如此贤淑，倒是让为夫有些受宠若惊。”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上官徽微微一笑，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他的握力并未松懈。
“将军言重了，妾身只是尽自己的本分。”
端木珩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轻声笑道，“本分？”他忽然松开了她，重新躺了回去，“既如此，夫人随意。”他的身子翻向了里侧，透出拒人千里的冷峻。
上官徽望着他的背影，低声说道：“将军有任何吩咐，随时唤妾身。”素手放下纱帘，转身走向了窗边的矮榻，和衣躺了上去。
远处更漏声依稀可闻，混着秋虫最后的鸣叫。在烛火渐微时，上官徽缓缓闭上了眼睛。而床榻上，端木珩正闭目假眠，修长的手指在锦被上有节奏地扣击，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敲打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节奏。他的思绪回想着白日里发生的种种，心中暗自盘算着接下来的布局。
耳畔忽然传来女子均匀的呼吸声，端木珩转眸望去，隔着纱帘，只见上官徽螓首轻垂，一缕青丝自鬓边悄然滑落，随着呼吸轻轻摇曳，宛如春风拂动的柳枝。
案上烛泪堆积如山，映得她侧脸如玉般莹润。他忽然想起北疆的传说。老牧民说，长生天怜惜夜归人，便化月光为灯。此刻案上那簇跳动的烛火，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暖色的光晕，竟比北疆的月光还要柔媚。
他不自禁勾了勾唇角，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缓缓合上眼帘。
“先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拖曳着绵长尾音的梦呓，忽然如利箭般刺破暗夜的沉寂。
端木珩骤然睁眼，眸中温度寸寸凝结。他蓦地转头看向窗畔，上官徽仍倚在矮榻上，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辉，衬得那声梦呓越发刺耳。那些洛阳贵女们茶余饭后的闲谈突然在他耳边炸响——上官家的小姐，最是仰慕名士风流。
而当今天下，能得她如此称呼的，也必是那些隐居不仕的高士。
是谁？南阳阮云归？向子平？还是松山的王伯昭......
案上灯火突然噼啪炸响，惊碎了内室的寂静。上官徽迷蒙睁眼时，正对上端木珩冷若冰霜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将军可是伤处疼痛？她慌忙起身，素手刚要触及锦被，却被铁钳般的大掌凌空截住。玄铁般的力道勒得她腕骨生疼。
“不劳费心！”他声音低沉而又疏离。
上官徽指尖猛地一颤。烛光里，她看见他漆黑的瞳孔骤然收缩，倒映出她瞬间变得苍白的面容。
“将军？”上官徽终是忍不住痛呼出声。
端木珩突然松手，力道之大使得上官徽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了半步。夜深露重，他别过脸去，声音里带着刻意为之的冷硬，夫人歇息吧。
上官徽怔在原地。烛光摇曳，将室内的一切染上了一层昏黄。她望着端木珩冷硬的背影，最终只是沉默地后退半步。
窗外的梆子声遥遥传来，已是四更天了。上官徽蜷在窗边的矮榻上，听着身后逐渐平缓的呼吸声，又渐渐阖上了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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