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推行“摊丁入亩”的旨意，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引爆了深水炸弹。表面上，波澜不惊，圣意已决，无人敢在朝堂之上公然抗辩。但水面之下，被触动了根本利益的暗流，却以前所未有的凶猛之势，开始疯狂涌动、交织、反扑。
京城，几处底蕴深厚的世家府邸，书房内的密议已不再局限于自保与拖延。
“不能再等了！”范阳卢氏在朝中的代言人，御史中丞卢承宗，此刻再无平日的清流风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初颜此女，其志非小！先以红焰薯乱我粮家根本，再以新税夺我士族根基！若再让她这般肆意妄为下去，这大渊，还有我等立足之地吗？！”
他对面坐着的是清河崔氏、太原王氏的代表，皆是神色凝重。
“卢兄所言极是。”崔氏代表，礼部侍郎崔明远捻着胡须，眼中寒光闪烁，“她这是要效仿武曌旧事，行牝鸡司晨之实！如今她挟天子以令诸侯，圣眷正浓，又有那妖薯蛊惑民心，若我等再不联手，迟早被她各个击破，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联手？如何联手？”王氏代表，一位在军中颇有影响力的将领王贲（与镇北将军同名不同人）沉声道，“如今她掌控北地，手握新粮，更得陛下信重，明刀明枪，我们毫无胜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卢承宗压低了声音，语气森然，“她不是要推行新税，重造鱼鳞册吗？好！我们就让她推行不下去！让她知道，这大渊的天下，不是她一个女子想动就能动的！”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道：“我们要让她，政令不出皇城！让她所谓的‘新政’，在北地，在京畿，变成一纸空文，一场笑话！”
“具体该如何做？”崔明远追问。
“三管齐下！”卢承宗显然已思虑周全，“第一，发动我等在地方的所有力量！州县官吏，宗族耆老，皆是我等耳目手足！让他们在丈量田亩时，阳奉阴违，制造混乱！或拖延时日，或篡改数据，或挑起民讼！总之，要将这摊水彻底搅浑！让她派下去的人，寸步难行！”
“第二，舆论不能放松！要继续在士林清议中，抨击新税乃‘与民争利’的恶政，是‘盘剥百姓’的暴行！要联络那些迂腐的清流言官，让他们不断上奏，弹劾初颜公主‘任用酷吏’、‘扰乱地方’！我们要在道义上，将她彻底孤立！”
“第三，”卢承宗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必要时，可以制造一些‘意外’！比如，某个积极推行新税的‘酷吏’突然暴毙，或者某个试点村庄爆发‘民变’！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反对新政的下场！也要让初颜知道，有些底线，她碰不得！”
这番谋划，可谓毒辣至极，旨在从基层执行、上层舆论乃至人身安全上，全面狙击新政。
崔明远和王贲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事已至此，确实没有退路了。
“好！就依卢兄之计！”
“我王家在军中和地方还有些人手，可供驱策！”
一场针对初颜公主及其新政的隐秘联盟，在这暗室之中悄然结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向着北地和京畿地区撒下。
公主府内，烛火摇曳。
青羽将一份份来自北地及京畿各州县密报呈送到初颜案头。上面的内容，触目惊心。
“殿下，河间郡下属平安县，户房书吏集体‘病休’，田亩丈量工作完全停滞。”
“平陆郡黑水县，乡绅鼓动村民，阻挠测量人员进村，声称祖传田亩数目早有定论，无需再量。”
“京畿宛平县，测量弓尺夜间被盗，疑似被毁。”
“更有流言在各地散播，说新税乃是朝廷加赋的借口，一旦登记在册，日后赋役将加倍征收，引得人心惶惶，许多农户不敢配合测量……”
初颜一份份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的节奏，透露着她内心的冷冽。
“果然来了。”她放下最后一份密报，声音平静，“比本宫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殿下，他们这是要釜底抽薪啊！”青羽语气带着忧愤，“若基层推行受阻，政令不通，纵有圣旨，也是一纸空文！长久下去，新政必废！”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逼退本宫？”初颜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真是天真。”
她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扫过那些出现问题的州县。
“传令。”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一，令赵破虏，对河间、平陆两郡境内，所有胆敢阳奉阴违、阻挠新政的官吏、乡绅，不必再请示，可视情节轻重，就地革职查办，或锁拿问罪！若有聚众抗法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本宫予他先斩后奏之权，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
“第二，从公主府卫队及京畿大营中，抽调五百精锐，由你亲自带领，组成巡察队，分赴京畿各地，督查田亩丈量事宜。凡有舞弊、拖延、煽动者，无论背景，一律严惩！同时，保护那些实心任事的官员和测量人员的安全。”
“第三，”初颜目光冰冷，“让我们掌控的那些说书人、戏班子，还有民间那些有影响力的耆老，加大宣传力度！将新税制的具体好处，‘摊丁入亩’的公平之处，以及那些阻挠新政者的真实面目和恶毒用心，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每一个百姓！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真正为他们着想，谁才是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蛀虫！”
“第四，严密监控卢、崔、王等世家在京及在地方的动向，收集他们阻挠新政、勾结地方、欺压百姓的罪证！本宫倒要看看，是他们藏在阴沟里的手段多，还是本宫手中的刀快！”
一道道指令，如同冰冷的刀锋，从公主府发出，斩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是！属下领命！”青羽精神大振，殿下这是要以雷霆手段，硬撼世家门阀的根基！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一方是盘根错节、底蕴深厚的旧势力，一方是手握皇权、民心与新锐力量的监国公主。一场关乎国运与阶层利益的正面碰撞，已然不可避免。
初颜独立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坚定如铁。
她知道，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妥协没有出路，唯有迎头痛击，将这些阻碍帝国前行的顽石，彻底碾碎！
这大渊的天，是时候彻底清朗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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