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令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将璃璟与“裁决号”的日常彻底隔绝。走廊上相遇的士兵不再投来好奇或轻视的目光，而是变成了一种掺杂着敬畏与疏离的、迅速移开的视线。连活泼的艾米，送餐时的话也少了许多，动作更加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璃璟乐得清静。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休息舱里，对着窗外的星云发呆，或者用个人终端连接上战舰的内部数据库，漫无目的地浏览着这个时代的公开信息——星际版图、基础科技发展、以及一些被允许向民众传播的、经过粉饰的历史。
她像一块被投入静水中的海绵，无声地吸收着关于这个陌生时代的一切。这种无人打扰的、缓慢的认知过程，让她找回了一丝久违的、作为观察者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风波起于星网——这个覆盖了整个帝国疆域，连接无数星系的精神互联网络。
起初只是一些零星的、在非军事板块流传的模糊影像和猜测。据说是某个参与了“摇篮”星系勘探任务的研究员，在轮休期间与友人醉酒后吹嘘，不慎泄露了只言片语。
“……绝对的奇迹！万年休眠！保存完好得像刚刚睡着！”
“……美得不像真人，那种气质，根本无法形容……”
“……最高级别的保护，直接由‘那位’接手……”
含糊的信息，配合着偷拍到的、在运输舰对接时一个模糊的白色侧影，迅速点燃了公众的好奇心。
“万年古人类？真的假的？帝国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侧影……我发誓是我见过最美的线条！求正脸！”
“‘那位’？是指‘裁决号’的封决指挥官吗？天啊，他亲自看管？”
“代号‘晨曦’？光是名字就让人浮想联翩……”
如同投入干燥草原的火星，关于“古人类少女晨曦”的话题，在有心或无意的推动下，以惊人的速度在星网的娱乐、八卦、甚至历史考古板块蔓延开来。人们热衷于讨论她的美貌，猜测她的来历，编纂各种浪漫或离奇的故事。
很快，话题的热度引起了主流媒体的注意。一家以挖掘权贵秘闻着称的星际新闻网，发布了一篇名为《被收藏的‘晨曦’：指挥官封决的‘活化石’珍宝？》的专题报道。
报道用词极具煽动性，将璃璟描述成一个依靠惊人美貌获得特殊庇护的、柔弱无依的古代花瓶，并隐晦地暗示封决将其留在主舰的行为，可能掺杂了超越“科研价值”的个人私欲。文章甚至引用了“不愿透露姓名的军方人士”的话，提及了那份引人遐想的“一级保护性禁令”。
这篇文章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发了舆论的爆炸。
羡慕、嫉妒、猎奇、批判……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有人谴责封决公私不分，将国家重要财产置于个人掌控之下；有人抨击璃璟是红颜祸水，可能影响帝国最强兵器的判断；当然，也有更多的人，纯粹是被勾起了无限的好奇心，渴望一睹“晨曦”的真容。
“裁决号”内部，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来自星网的无形压力。
林皓副官的眉头几天来就没有舒展过。他将一份舆情简报放在封决的办公桌上，语气凝重：“指挥官，舆论发酵得比预期更快。已经有三家主流媒体发来了正式的采访申请，军部宣传部也来电询问情况，希望我们能否‘适度’公开部分信息，以平息不必要的猜测。”
封决坐在宽大的指挥椅上，面前是悬浮着的星域战略图。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份简报，目光依旧停留在变幻的光点上，声音冷得像冰：“驳回所有申请。封锁一切非必要的外部通讯连接。‘裁决号’内部，禁止谈论与此相关的任何话题。”
“是。”林皓点头，但脸上仍有忧色，“可是指挥官，舆论继续这样发展，恐怕会对您的声誉，甚至对‘裁决号’的……”
“一群聒噪的虫子。”封决打断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我的声誉，不需要靠他们的口舌来维系。执行命令。”
“是！”林皓不再多言，敬礼后转身离开。
封决的目光这才从星图上移开，落到旁边一个分屏上。屏幕上显示的，正是璃璟休息舱的实时监控画面。画面中的少女，正抱膝坐在窗边的软垫上，安静地看着外面流动的星海，侧脸恬静，仿佛外界掀起的滔天巨浪与她毫无干系。
他盯着那张脸，眸色深沉。星网上的风波，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这股风波的背后，是否藏着别的推手？是单纯的无聊民众猎奇，还是某些潜伏的敌人，试图利用这个突如其来的“变量”来试探他，或者……对付她？
无论是什么，都将她推到了一个更加显眼，也更容易受到攻击的位置。
璃璟并非完全不知道外界的风波。艾米虽然不敢多说，但那双欲言又止、写满了“外面出大事了”的眼睛，以及个人终端上偶尔弹出的、被战舰防火墙拦截前一闪而过的敏感词提示，都足以让她拼凑出大概。
她对此的反应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名声？舆论？在她漫长的生命里，这些东西见过太多，如同河底的泥沙，翻滚一阵，最终还是会沉淀下去。至于那些或善意或恶意的关注，于她而言，与窗外的星光并无本质区别，都是遥远而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她更感兴趣的，是终端数据库里一篇关于古地球神话的考据文章。上面提到了“创世”、“神明”等概念，虽然描述得幼稚而扭曲，却让她感到一丝微妙的亲切感。
就在这时，她的个人终端接收到了一条经过特殊加密、绕过了战舰常规屏蔽的讯息。发信人匿名，内容却带着明显的恶意与挑衅：
“躲在封决指挥官羽翼下的感觉如何，古老的花瓶？你以为凭借一张脸，就能在帝国立足吗？‘裁决号’不欢迎弱者，更不欢迎来路不明的麻烦。”
璃璟看着这行字，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她甚至没有去追溯信息来源的打算。
她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回复框里，用古老的、源自她本源世界的、在这个时代早已失传的神文，慢条斯理地敲下了一个字符。
那字符的形状优雅而复杂，蕴含着“静默”、“湮灭”、“回归本源”的意境。
然后，她点了发送。
下一秒，那条匿名讯息，连同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发送终端序列号、Ip路由信息等一切数据痕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从星网的信息流中彻底抹去，没有留下丝毫存在过的证据。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随手拂去了落在屏幕上的微尘，继续低头阅读那篇关于“神明”的文章。
而在核心指挥室里，封决面前的监控屏幕上，捕捉到了她低头操作终端的那一幕。虽然看不清具体内容，但她脸上那瞬间掠过的、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却让他瞳孔微缩。
他调出了通讯部门的实时监控日志。就在刚才，一股无法解析的、层级极高的未知数据流，以璃璟的休息舱为原点，短暂地出现，又瞬间消失，绕过了战舰所有的防御和记录系统。
封决的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星网上的风波，或许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暗流，似乎已经开始涌动了。而这个看似置身事外的古人类，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深不可测。
他看着她重新恢复恬静侧影，眼底的风暴悄然凝聚。
这场风波，看来不会轻易平息了。而他，需要知道，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她，究竟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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