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山峦之上。暴雨后的天空格外澄净,星子如碎钻,缀满丝绒般的夜幕。然而,在这片静谧之下,涌动着只有云芷能感知到的、愈发剧烈的暗流。
她独坐在平日俯瞰村庄的那处山崖边,身下是冰冷的岩石,心中是翻腾的浪涌。白日的喧嚣与感激已然远去,此刻,万籁俱寂,正是直面内心之时。
墨渊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判词,在她脑海中回响。
“‘混沌’将出……随我回去……这才是真正的守护……”
回去?回到那个以秩序为名、行征伐之实的天庭?重新披上那身浸染过无数鲜血与煞气的战神铠甲?她仿佛又听到了战场上的金戈交鸣,看到了法术光芒下破碎的魂魄,闻到了那永远散不去的、混合着硝烟与死亡的气息。那是她耗费了极大代价才挣脱的枷锁,是她在无尽杀戮后,对“守护”本意产生深深怀疑的根源。回归,意味着否定她千年来寻得的片刻宁静,意味着重新将自己放回那架冰冷无情的战争机器之中。
天庭的力量确实强大,或许真能镇压甚至重新封印混沌。但代价是什么?天兵天将降临,与混沌之力的碰撞,必是山崩地裂。无名山能否存在尚是未知之数,山下的无名村,那些刚刚才真切向她表达感激的村民,小满一家……他们在这等层级的对抗中,与蝼蚁何异?墨渊的“大局”,从来都是可以牺牲“小节”的。
那么,留下?
留下,意味着她要独自面对那上古的湮灭之力。她的神力在与山脉共生中已变得沉静而内敛,更适合滋养而非征伐。对抗混沌,她胜算几何?或许,十不存一。更可怕的是,若她失败,混沌彻底破封,首当其冲被吞噬毁灭的,依然是这片土地和其上所有的生灵。她的留下,会不会反因力有不逮,而将灾难更快地引向他们?
这是一个两难的绝境。一边是重回厌恶的牢笼,可能保住“大局”,却必然牺牲眼前的具体;一边是坚守内心的选择,却可能因力量不足,导致与初衷完全相反的、更彻底的毁灭。
山风拂过,带来泥土的清新和远处村庄依稀的犬吠。她闭上眼,白日的情景便清晰地浮现:小满捧着烤红薯时亮晶晶的眼睛,老村长带领村民跪拜时那颤抖却真诚的声音,洪水退去后,人们互相搀扶、清理家园时那顽强的身影……
这些具体的、鲜活的、温暖的生命,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恐惧与希望,是如此真实地呈现在她面前。她守护的,不是抽象的三界苍生,而是会哭会笑、会送她烤红薯的小满,是那些在灾难后迅速重燃生活勇气的凡人。
墨渊问她,这点微末之力,如何螳臂当车?
云芷缓缓睁开眼,望向璀璨的星河,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星海,看到了那无形却存在的天道轮回。力量的大小,从来不是衡量守护价值的唯一标准。
是了。她忽然明白了。
回归天庭,借助外力解决问题,看似是更“有效”的路径,但那意味着她再次放弃了选择的自由,将评判的标准交予他人,回到了过去的老路。而留下,纵然希望渺茫,纵然前路可能是粉身碎骨,但这是她基于自身意志做出的选择,是她对所爱之物的承担。
守护,并非一定要以战止战,以杀止杀。或许,还有一种方式,是以自身的存在,化为屏障,隔绝黑暗;是以自身的意志,融入山川,抚平创伤。这方式或许笨拙,或许代价惨重,但这是属于她云芷的方式,是她对“守护”二字的理解。
胜算渺茫?那就燃烧这残存的神魂,照亮最后的道路。可能波及村民?那就倾尽所有,将混沌之力尽可能束缚在山脉深处,为村民争取一线生机。
心意既定,纷杂的思绪如潮水般退去,内心一片澄明与平静。她站起身,夜风吹动她的白衣,身影在星空下显得单薄,却透出一股不可动摇的坚定。
她再次望向山下那片在夜色中宁静安睡的村庄,眼中再无迷茫。
“我的山,我的人,自当由我来守。”
低语消散在风中,这是一个不容更改的誓言。她转身,决绝地走向山脉更深、更黑暗的所在,那里,地底的躁动正越来越清晰。
抉择已下,黑夜,是她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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