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裹着银杏叶的清香,掠过吏部衙门的朱漆大门。
顾砚站在金銮殿外的汉白玉阶上,指尖攥着份折子,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他抬头望了眼殿门上方“乾清宫”的匾额,喉结动了动——这是他第三次面圣,前两次是为了陈情月瑶的冤屈,今日,是要将钱万金的罪行昭告天下。
“顾大人,皇上宣您觐见。”
太监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顾砚深吸一口气,整了整青衫,随太监入殿。
殿内,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如炬。顾砚跪下行礼,将折子呈上:“陛下,臣查实钱万金三条罪状:其一,强占宋家祖宅及城郊百亩良田,逼死原主老仆三人;其二,私造火器三百支,暗中勾结倭寇,欲图谋反;其三,逼迫臣妻妹月瑶小姐为妾,虐待致其流落街头……”
他每说一句,殿内的空气便凝重一分。皇帝的指尖敲着龙椅扶手,目光扫过折子上的血印——那是月瑶被藤条抽打时,挣扎着按在纸页上的指痕。
“钱万金昨日还来吏部送过贺礼。”皇帝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腊月的霜,“他说‘顾大人高升,特来道喜’。”
顾砚的额头沁出冷汗:“臣已命人将那贺礼封存,原封不动呈给陛下。”
皇帝站起身,踱到殿门口,望着门外的银杏树:“朕原以为,钱万金是个本分的商人。没想到,他比那些科举出身的贪官更狠毒。”他转身,目光如刀,“顾爱卿,你说,这样的人,该当何罪?”
“钱万金罪大恶极,按大明律,当抄家斩首,家产充公!”顾砚叩首,“至于宋家祖宅,原是月瑶小姐的嫁妆,理当归还。”
皇帝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准奏。”
三日后,钱万金被押赴菜市口。
云袖站在顾府的垂花门后,望着远处的法场。她穿件月白素缎衫,鬓边别着朵白菊——这是月瑶昨日塞给她的,说“讨个彩头”。
“云袖!”月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新裁的湖蓝裙衫,发间系着银铃铛,整个人清瘦了许多,却比从前多了几分挺拔。
云袖转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今日天凉,多穿件夹袄。”
月瑶摇头:“不冷。”她望着法场方向,眼神坚定,“我要亲眼看着他伏法。”
法场上的喊杀声渐起。钱万金被绑在木桩上,嘴被破布塞着,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监斩官举起令牌,刀斧手手起刀落——
“咔嚓”一声,血溅三尺。
月瑶的身子晃了晃,云袖忙扶住她。她望着地上的血迹,突然笑了:“他死了。”
“嗯。”云袖轻声应,“死了。”
月瑶转头看向云袖,眼里有泪光闪烁:“云袖,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放弃我。”月瑶的声音轻得像片叶子,“我知道,你从前劝我别嫁,可我没听……是我蠢。”
云袖握住她的手:“不蠢。你只是太善良,总相信人性本善。”
月瑶吸了吸鼻子:“如今好了,宋家的祖宅要还给我了。我明日便去收拾,把春枝姐留下的绣品、铁柱哥编的蚂蚱,都找回来。”
云袖点头:“我陪你。”
皇帝的封赏来得很快。
顾砚被升为吏部尚书,云袖封“贞静夫人”,赐金册玉印。顾府的匠人昼夜赶工,在京城最繁华的长安街旁,建起一座青瓦白墙的宅院——门楣上挂着“松竹院”的匾额,是皇帝亲笔题的。
“松竹院”分三进院落。东厢是云袖的住处,窗下种着两株老梅树,廊下挂着月瑶绣的“松鹤延年”;西厢是月瑶的院落,院角搭了个葡萄架,架下摆着宋老爷当年送她的珊瑚石;中间是顾砚的书房“治世堂”,墙上挂着“松竹梅”三友图,案头堆着未批完的奏折。
这日,云袖坐在东厢的廊下,看月瑶指挥丫鬟挂绣品。月瑶踮着脚,将一幅“并蒂莲”绣品挂在廊柱上,回头对云袖笑:“云袖,你说,这花像不像当年我绣的那幅?”
云袖望着她发间跳动的银铃铛,想起两年前在宋府,月瑶举着糖画蚂蚱的模样:“像。”
“那……”月瑶歪着脑袋,“等开春,我们在院里种满松竹,好不好?”
“好。”云袖应了,“再种两株野蔷薇,你最爱的。”
暮春的清晨,松竹院的梅树开了花。
张铁嘴背着卦摊,沿着长安街慢慢走。他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山羊胡被风撩起半撮,手里摇着三枚铜钱。
“列位看好了!张铁嘴今日算三卦,不算生死,不算姻缘,只算……团圆!”
他刚喊完,便见顾府的朱漆大门打开,一辆青呢小轿抬出来。轿中走出个穿月白衫的妇人,鬓边别着白菊,正是云袖。她扶着个穿湖蓝裙的姑娘下轿,姑娘腕上系着银铃铛,正是月瑶。
“这不是宋家小姐吗?”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惊呼。
“可不是!听说她被富商虐待,如今被顾大人救了!”
张铁嘴眯眼望去,突然愣住——那穿月白衫的妇人,分明是当年在宋府替小姐抄书的丫鬟;那穿湖蓝裙的姑娘,正是当年哭着要嫁顾公子的大小姐。
“列位看好了!”张铁嘴提高声音,“这二人,一个是草籽落石缝,一个是金枝玉叶;一个替人抄书,一个被人抛弃。可如今……”他指着云袖和月瑶,“她们手挽手,走进了‘松竹院’!”
人群中爆发出议论声:“这卦准!”“张先生的嘴,真是开过光的!”
张铁嘴却望着顾府的门匾,摇了摇头。他想起六年前在宋府花园,云袖替月瑶藏《诗经》的模样;想起三年前在贡院外,云袖举着野蔷薇等顾砚的模样;想起今日,两个姑娘在松竹院里,一个绣并蒂莲,一个种野蔷薇的模样。
“草籽儿啊……”他轻声叹道,“到底是长成了大树。”
这夜,松竹院的“治世堂”里,顾砚在灯下批改奏折。云袖端着参茶进来,放在他手边:“今日张铁嘴路过,说咱们是‘松竹团圆’。”
顾砚抬头,接过茶盏:“他说什么?”
“他说……草籽儿长成了大树。”云袖笑着,“你听,外头月瑶在教丫鬟们唱《关雎》。”
顾砚侧耳听了听,果然传来月瑶清亮的声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他放下奏折,握住云袖的手:“云袖,你看——”
窗外,松竹在风里沙沙作响,梅树的落英飘进窗来,落在两人的手背上。
“当年你说,草籽儿要顶开石头。”顾砚望着她,“如今,咱们不但是草籽儿,还是能遮风挡雨的树。”
云袖靠在他肩头,望着案头的“贞静夫人”金印,轻声说:“可我觉得,最珍贵的,是当年那个替小姐抄书的丫鬟,和那个在柴房替她捡书的公子。”
顾砚笑了。他低头吻了吻云袖的额头,指腹蹭到她耳后那粒小痣——那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把“松竹院”三个字照得发亮。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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