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在医院观察了三天。这三天,对于肖霄而言,是漫长而焦灼的等待,也是风暴过后短暂却珍贵的喘息。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外,处理所有事务都通过电话和李卫东、周老板联系。警方那边的进展,陈国平被隔离审查后其关系网的负隅顽抗,生意的日常运作……所有这些外界纷扰,都被他暂时屏蔽在外。他的整个世界,缩小到病房那扇门内外几平方米的空间。他只想确保苏晨得到最周全的照顾,平稳地度过这段恢复期。
第三天下午,医生最终确认苏晨脑震荡症状稳定,额角伤口愈合良好,可以出院回家静养。肖霄仔细记下所有的注意事项,拿了药,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依旧有些虚弱的苏晨,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去的路上,他没有叫三轮车,而是特意叫了辆当时还算稀罕的出租车(通过周老板的关系找到的)。他希望苏晨能坐得舒服些,少受颠簸之苦。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雨后初晴的上海街道上,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苏晨依旧苍白的脸上,带来一丝暖意。两人都没有多说话,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和历经劫难后的平静氛围,流淌在车厢之内。苏晨偶尔侧过头看看肖霄坚毅的侧脸,眼神复杂,有依恋,有酸楚,也有着一丝对未来隐隐的担忧和期盼。
车子无法开进狭窄的弄堂,在巷口停下。肖霆付了车费,细心地将苏晨扶下车。早有邻居看到,消息像风一样传开。赵阿姨第一个迎了出来,看到苏晨缠着纱布的额头和虚弱的样子,眼圈立刻就红了,连声道:“作孽哦!真是作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连忙上前帮忙搀扶。
林小雅也闻讯从家里跑了出来,看到苏晨无恙,这才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又看到旁边高大沉稳、小心翼翼护着苏晨的肖霄,眼神中充满了欣慰和感慨,对着苏晨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熟悉的弄堂,熟悉的邻里关怀,让苏晨漂泊无依的心终于感到了些许踏实。她对着赵阿姨和林小雅虚弱地笑了笑:“阿姨,小雅,谢谢你们,我没事了。”
肖霄也郑重地向两位一直帮助苏晨的恩人点头致谢:“赵阿姨,小雅同志,谢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晨晨和晓梦的照顾。”他的语气真诚而沉稳,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赵阿姨和林小雅连忙摆手,看着这对历经磨难终于团聚的璧人(虽然肖霄略显沧桑,苏晨病弱,但站在一起却异常和谐),都是唏嘘不已。
走到那间熟悉的亭子间门口,苏晨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肖霆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紧张,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有我。”
门是虚掩着的。苏母显然早已得到消息,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看到女儿缠着纱布的样子,嘴唇哆嗦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哽咽着道:“回来啦……快……快进来歇着……”她的目光躲闪着,不敢看肖霄,充满了复杂的愧疚和尴尬。
苏晨看着母亲,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而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正坐在小桌旁,假装低头画画,却明显竖着小耳朵,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表达着紧张和好奇的小小身影——晓梦。
小姑娘今天穿了一件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旧罩衫,头发被苏母勉强梳了两个小揪揪。她听到动静,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看到妈妈回来,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看到妈妈头上刺眼的纱布和旁边那个陌生又似乎有点眼熟的高大叔叔,立刻又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猛地低下头,小手紧紧攥着铅笔,指节都有些发白。小身板绷得紧紧的,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苏晨的心揪紧了,她下意识地想开口缓和气氛,却被肖霄用眼神轻轻制止了。
肖霄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搀扶苏晨的手,示意赵阿姨和林小雅先扶苏晨去床边坐下休息。他自己则缓缓地、尽量不带来压迫感地,向前走了两步,在离晓梦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地蹲下了身子,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坐在小凳子上的晓梦保持平行。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小心和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亭子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窗外弄堂里隐约的市声和每个人有些紧张的呼吸声。
肖霄的目光,无比温柔地、仔细地描摹着女儿的小脸——那微微蹙起、带着戒备和疑惑的眉头,那低垂着、不住颤抖的睫毛,那紧紧抿着的、有些倔强的小嘴巴,还有那握着铅笔的、微微发抖的小手……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心头发酸发烫,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感动和深沉的愧疚。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不带任何强迫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力量。
他轻声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缓慢:
“晓梦。”
他第一次,当着女儿的面,叫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姑娘的身体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小脑袋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肖霄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但他继续用那极尽温柔的语调说道:“你好,晓梦。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晓梦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起了医院里那个模糊的、让她感到莫名安心的“叔叔”的影子。
“可能你听过我的名字,也可能没有。”肖霄的声音愈发柔和,像春天解冻的溪流,慢慢流淌,“我叫肖霄。”
“肖霄”两个字出口的瞬间,晓梦猛地抬起了头!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这个名字……她听过!从外婆和妈妈的争吵中,从邻居偶尔的窃窃私语中,从妈妈深夜对着那张旧素描落泪时……这个名字,像一个模糊的传说,一个带着禁忌和复杂情感的符号,突然以如此真实的方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小嘴微微张开,看看肖霄,又猛地扭头看向床上的妈妈,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疑问和不知所措的慌乱。
苏晨靠在床上,含着泪,对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肯定。
肖霄没有急于靠近,依旧保持着蹲姿,目光沉静而温暖地迎接着女儿震惊的审视。他继续缓缓说道,像是在讲述一个重要的、却迟到了太久的故事:
“很多年前,因为一些很复杂的原因,还有……很多大人的错误和无奈,我离开了上海,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一个这么可爱、这么聪明、画画这么好看的你。”
他的话语里没有推卸责任,只有坦诚和深深的遗憾。
“我错过了你第一次哭,第一次笑,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妈妈……错过了你长大的每一天。这是爸爸……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和最深的遗憾。”
他第一次,用上了那个称呼,声音哽咽了一下,但他强行忍住,目光依旧坚定而温柔地看着晓梦。
晓梦呆住了,像一尊小小的雕塑,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肖霄,里面的震惊慢慢转化为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有茫然,有困惑,还有一丝……被触动了的委屈?
“我知道,突然告诉你这些,你很难接受。你可能生气,可能讨厌我,可能不相信……这都是应该的。”肖霄的声音更加低沉,充满了理解和包容,“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从我知道你的存在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找你,拼尽全力想要回到你和妈妈身边。”
他顿了顿,目光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慈爱:
“现在,我回来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我会用我剩下的所有时间,来弥补过去的错过,来保护你,保护妈妈,再也不让你们受一点委屈。”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从随身带着的旧挎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正是晓梦画的那幅《想象中的爸爸》,那个高大的、温暖的、只有一个背影的男人。画被仔细地压平了,甚至还细心地套了一个透明的塑料保护袋。
“这幅画,我看到了。画得真好。”肖霄的声音里带着由衷的赞叹和一丝难以抑制的酸楚,“这……就是我。虽然你画的是背影,但我知道,这就是我。谢谢你……还记得爸爸的样子。”
看到自己的画出现在这个“陌生人”手里,还被如此珍重地对待,晓梦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剧烈翻腾。她看看画,又看看肖霄那真实而充满愧疚和爱意的脸庞,小嘴巴瘪了瘪,眼圈迅速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那不是号啕大哭,而是一种无声的、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不知所措的宣泄。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肖霄,不停地掉眼泪。
肖霄的心疼得像要被撕裂。他没有立刻上前拥抱,只是红着眼眶,依旧蹲在那里,向她伸出了一只大手,掌心向上,充满了邀请和等待,声音沙哑而温柔:
“晓梦,对不起,爸爸回来晚了。能给爸爸一个机会吗?一个……让你重新认识我,让我陪你长大的机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对父女。
晓梦看着那只宽厚、带着风霜痕迹却显得无比可靠的大手,又抬头看看肖霄那双盛满了泪水、却无比真诚和渴望的眼睛。她想起了妈妈头上的伤,想起了这个叔叔(爸爸?)在妈妈遇到危险时冲出来的样子,想起了那幅被珍藏的画……
内心剧烈的挣扎和冲突,最终被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牵引和渴望所慢慢覆盖。
她吸了吸鼻子,小脸上的戒备和抗拒,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点点消融。她慢慢地、试探性地,伸出了自己那只小小的、还沾着一点铅笔灰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放在了肖霄那只等待的大手掌里。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温暖的电流,仿佛瞬间击穿了所有的隔阂和时光的距离!
肖霄的泪水终于决堤,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握住全世界最珍贵的瑰宝, gently 合拢手掌,将女儿那只小小的、柔软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暖粗糙的掌心。
他没有立刻拥抱她,只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感受着那真实的、血脉相连的温度,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谢谢……谢谢宝贝……”
晓梦仰着小脸,看着他汹涌而出的泪水,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巨大痛苦和无限喜悦的表情,看着他小心翼翼握着自己的手的样子……那一刻,某种坚冰彻底融化。她忽然向前迈了一小步,另一只空着的小手抬起来,似乎想替他擦擦眼泪,但又有些害羞地停在空中,最后只是带着哭腔,小声地、不确定地、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爸……爸……?”
这一声如同雏鸟初啼般微弱而生涩的呼唤,却像一道最强烈的阳光,瞬间照亮了肖霄整个灰暗了太久的世界!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猛地伸出双臂,极其轻柔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女儿那小小的、柔软的身体,整个儿拥入怀中!
“哎!爸爸在!爸爸在!爸爸在这儿!”他哽咽着,反复应着,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女儿小小的肩膀上,仿佛要将过去所有缺失的温暖和守护,都在这一刻补偿回来。
晓梦起初身体还有些僵硬,但很快,爸爸怀抱的温暖、宽阔和那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她慢慢放松下来。她的小手犹豫地、最终也抱住了爸爸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带着淡淡烟草味和风尘气息的肩膀上,小声地、委屈地抽泣起来。
父女俩相拥而泣的画面,让床边看着的苏晨早已泪流满面,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赵阿姨和林小雅也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连一直局促不安的苏母,也偷偷别过脸去,擦拭着眼角。
误会、隔阂、漫长的等待与分离……都在这个拥抱和那声生涩的“爸爸”中,得到了最深沉的救赎和最温暖的化解。
虽然未来的路还很长,晓梦完全接受和适应还需要时间,但最重要的第一步,已经迈出。爸爸,这个曾经只存在于想象和画纸上的符号,终于以一种真实、温暖、充满愧疚与爱意的姿态,正式归位,走进了她的生命里。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在这对紧紧相拥的父女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仿佛预示着,历经风雨之后,这个家,终于迎来了真正完整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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