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了扯嘴角,最后一个念头闪过,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倒计时【360:20:03】。
雨,好像快要停了。
黑暗。
沉得像是被人扔进了海底,压得喘不过气。
浑身都疼,不是那种尖锐的刺痛,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掏空了似的虚脱和钝痛,连抬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喉咙干得冒烟,像是有火在烧。
我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对焦。
首先看到的是破教堂那灰扑扑、还漏着雨的屋顶。然后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霉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记忆潮水一样涌回来——纸伞,伞骨,被钉在地上,他扑过来,折断伞骨,吐血,生命垂危……我换了半条命给他……
无咎!
我心里一急,想扭头看他,就这么个轻微的动作,扯得全身无处不疼,特别是胸口,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块,空落落地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别动。”
一个沙哑的、没什么力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猛地僵住,一点点,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
岑无咎就靠坐在我旁边的墙根下,脸色还是白,但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白,稍微有了点活气。他胸口微微起伏着,呼吸虽然轻,但还算平稳。那只独眼正看着我,里面情绪复杂得很,有关切,有疲惫,还有一丝没完全散去的……别扭和挣扎。
他还活着。
真的活过来了。
我悬着的那颗心哐当一下掉回肚子里,差点没又喘上气。想笑,嘴角刚扯开一点,就疼得龇牙咧嘴。
“你……没事了?”我声音干涩得厉害,跟破锣似的。
他轻轻摇了摇头,避开我的视线,目光落在我还在渗血的肩膀和胳膊上,眉头又拧了起来:“你的伤……”
“死不了。”我吸着气,试图让自己坐起来一点,妈的,浑身跟散了架重新拼起来一样,“你……你怎么样?那反噬……”
“压下去了。”他言简意赅,似乎不想多谈镜瞳的事,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谢谢你……的能量。”
这话说得有点硬邦邦的,但确实是道谢。
教堂里又安静下来。气氛比刚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但依旧尴尬。那层看不见的隔阂还在,而且因为刚才我那“舍身”救他,好像变得更复杂了。
他欠我一条命。
可我欠他整个世界的痛苦。
这账,根本算不清。
倒计时【359:48:12】悬在那儿,提醒着我们时间不多了,而横在我们中间的那座名为“真相”的大山,还他妈巍然屹立。
我看着他低垂的侧脸,那紧绷的嘴角,知道这事儿不过去,我们俩就算捆在一起,也是互相折磨,根本没办法完成那狗屁任务。
得说开。
必须说开。
哪怕再被他打一顿,也比现在这钝刀子割肉强。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忍着浑身疼,艰难地开口,声音还是哑:“那什么……无咎……关于……我是A-07那事儿……”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抬头,也没说话。
我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语速很慢,一边说一边斟酌词句,生怕哪句不对又点炸了他:“我知道……这话现在说可能特别混蛋,特别像狡辩……但我……我现在这个沈雁回,真的……很多事不记得了。”
“系统把我扔进来,记忆封了九成。那些设计副本、搞恐慌收割的事儿……对我来说,就跟看别人的档案一样,知道是这么个事,但……没实感。你明白吗?”
他依旧沉默,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攥紧了。
“我不是要推卸责任……造孽的就是我,这没跑。你恨我,天经地义,换我我也恨。”我喘了口气,胸口那空疼空疼的感觉又上来了,“但我现在……就只是这个倒霉催的寿材铺少东家,被系统坑进来完成傻逼任务的宿主。我想活下去,我……我也想你活下去。”
“那个造系统的混蛋A-07,和现在这个快被系统玩死的我……能不能……稍微分开那么一点点看?”我说得有点急,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眼前发黑。
咳完了,摊在地上喘气,像个破风箱。
他还是没说话。
我心里一点点凉下去。
果然不行吗?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忽然极轻地开口了,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
“怎么分得开……”
我心头一紧。
他慢慢抬起头,独眼看向我,那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迷茫:“源头是你,痛苦是我。你说忘了……可我受的每一分苦,都记得清清楚楚。这账……怎么算?”
他指了指自己那只蒙着灰翳的盲眼,又指了指还在微微作痛的胸口:“这些……都是因为你那个‘设计’才存在的。你现在说你不是‘你’……沈雁回,这让我……怎么信?”
我哑口无言。
是啊。记忆可以封存,但造成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刻在他身上,刻在他骨头里。我这轻飘飘一句“不记得了”,在他承受的一切面前,苍白得可笑。
绝望像是冰冷的海水,慢慢淹上来。
难道真的就……无解了?
我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看着他那双染满尘埃和苦难的眼睛,心里那股酸涩和憋闷几乎要爆炸。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也许是失血过多脑子不清醒,也许是那50%生命能量烧坏了理智,我猛地撑起一点身子,眼睛死死盯着他,脱口而出:
“我写给你!”
他愣了一下,独眼里闪过一丝愕然:“……什么?”
“诗!或者别的什么狗屁玩意儿!”我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都在抖,“那个A-07设计的都是什么恐慌收割、战争苦难……他妈的冷冰冰的数据和规则!我现在……我现在就给你写点别的!写点……真的东西!”
我左右乱摸,想找能写字的东西。可这破教堂里除了灰尘就是烂木头。
最后我目光落在自己还在渗血的胳膊上。
也顾不上脏不脏疼不疼了,我直接用手指蘸着胳膊上还没干涸的血,就在旁边相对干净的一块地板上,狠狠地划拉起来。
手指蹭在粗糙的地面上,生疼。血渍晕开,字迹歪歪扭扭,难看得很。
我脑子里也乱糟糟的,根本没什么文采,全凭着一股子冲动和憋在心里的那点东西,胡写八写:
“泥巴沾满裤腿(老子现在何止泥巴,简直在血坑里打滚),纸钱糊住眼睛(你那镜瞳比纸钱糊眼还他妈难受),
系统说要有光(结果全是他妈的黑),我只看见你折断伞骨的手,和他妈倒计时血红的光。”
写到这里,血有点不够了,字迹淡了下去。我狠狠又按了一下伤口,蘸着新涌出的血,继续往下划拉,字迹更加潦草疯狂:
“恨就恨吧,账算我头上,但别对着现在这个我,判以前那个混蛋的刑。至少现在,这条命,能分你一半,是真的。”
写完最后一句,我几乎脱力,手指疼得麻木,整个人瘫软下去,只剩下胸口剧烈起伏,喘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
地上那几行血字,歪歪扭扭,猩红刺眼,透着一股子狼狈、疯狂又直白的劲儿。
我都不敢看岑无咎的表情,太他妈羞耻了。这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诗?连打油诗都算不上!跟A-07那些精密冷酷的设计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的胡闹。
完了。他肯定觉得我更神经病了。
我闭上眼,准备迎接他的嘲讽或者更深的厌恶。
时间一秒秒过去。
教堂里安静得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好久好久。
我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然后又缓缓移向地上那几行血字。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又昏过去了。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像是幻觉的叹息。
接着,是他慢慢挪动身体的声音。
他伸出手,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地上那最后一行字——“**这条命,能分你一半,是真的。**”
指尖沾上了一点尚未干涸的、暗红的血迹。
他抬起手指,看着那抹红,独眼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冰封的河面下,终于有了一点裂痕,有春水艰难地试图涌出来。
“……写的真烂。”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没有那么冷了,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无奈?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他。
他也在看着我,独眼里的冰层好像融化了一点点,虽然底下还是深沉的痛苦和挣扎,但至少……不再是全然的隔绝和恨意。
“血糊糊的……”他又低声补了一句,像是抱怨,又不像。
我心脏砰砰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冲上喉咙口,又酸又胀。
“是……是烂……”我嗓子更哑了,差点说不出话,“我就这水平……但……但都是真的……”
他沉默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非常非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但我知道,他收到了。
那横在我们之间的、看似无法逾越的冰山,好像……终于被我这通狗血操作,凿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光还透不过来。
但至少,没那么冷了。
我看着他,想笑,结果扯动伤口,又变成龇牙咧嘴。
他也转开了视线,耳朵尖好像有点不易察觉的红?可能是错觉。
倒计时【359:30:55】。
时间还在走。
任务还是那座山。
但好像……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能一起往上爬的可能了。
虽然还是他妈的前路渺茫。
“得……得处理下伤口……”我喘着气,试图打破这有点诡异的氛围,“不然没等任务完成,咱俩就先流血流干了……”
他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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