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澜靠在墙边，缓了许久，才感觉那阵令人窒息的剧痛和眩晕稍稍退去。
不能停下。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空气，忍着依旧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和腹部的抽痛，用手背抹去额角的冷汗，缓缓站直身体。每一步挪动都牵扯着伤处，但她目光坚定，一步步走向电梯，按下下行键。
走出住院部大楼，街道上空旷无人，连偶尔经过的出租车都没有。这个时间，这个地段，城市已然陷入沉睡。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略显苍白的脸。指尖在通讯录上滑动，拨通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周城沉稳的声音：“小姐？”
“城叔…可以来接我吗？”
“十分钟到。”
电话挂断。温澜将手机握在手里，慢慢走到路边，抱着膝盖蹲了下来，将脸埋进臂弯里。身体的疼痛和方才那濒死的恐惧此刻才后知后觉地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
她该哭的吧？委屈、害怕、痛苦…那么多情绪堵在心口。
可为什么…没有眼泪呢？
眼眶干涩得发疼，却流不出一滴泪。仿佛所有的湿润都在刚才那场无声的对峙中被蒸干了，只剩下一片灼热的荒芜。
她拿着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自己模糊的轮廓。这一刻，她忽然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手机里存着几个号码，可此时此刻，她能毫无顾忌求助的，似乎只剩下一个沉默寡言的司机。
是啊，哪有先享受的道理。生存已是奢侈，挣扎是常态，哪还有资格奢望依赖和抚慰。
她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嗤笑了一下，像是在嘲讽自己的矫情和妄想。
然后，她用手撑住膝盖，咬着牙，忍着腹部的刺痛，强迫自己站了起来。所有的脆弱和难堪，都必须深深地藏起来，绝不能被人看见。
她双手抱紧自己的手肘，这是一个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姿势，试图抵御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寒冷。她仰起头，望着这座城市稀疏的星空，大口地呼吸着，让空气灌入肺腑，那刺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至少，她又多了解了敌人一点。
远处，两道车灯由远及近，最终平稳地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周城那张刻板的脸此刻却显得无比可靠。
温澜拉开车门，沉默地坐进后座。车内熟悉的皮革味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周城没有多问，只是沉稳地发动了车子。
车子缓缓汇入寂静的街道。
过了好一会儿，温澜才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夜色，轻声开口：
“回家吧，城叔。”
她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冷静：
“我们要，准备洗牌了。”
周城从后视镜里深深看了温澜一眼，只回了一个字：
“是。”
车子驶入别墅庭院，王阿姨竟然还没睡，听到车声就焦急地迎了出来，看到温澜独自下车，周城沉默地跟在后面，她脸上的担忧更重了：“小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过了吗？哎呀，脸色怎么这么白…”
“阿姨，我没事。”温澜打断她连珠炮似的询问，脚步不停走向客厅，“您怎么还没休息？”
“我…我哪里睡得着啊…”王阿姨跟在她身后，搓着手，“心里七上八下的…先生他…还有夫人和小少爷…”
温澜在沙发前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王阿姨和周城。她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也需要再次明确他们的立场。
“王阿姨，城叔。”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很平静，“现在家里的情况，我需要跟你们说清楚。我父亲…死了。在警局里，意外身亡。我母亲…下落不明。耀耀…还在医院昏迷着，情况很不好。”
她直截了当地说出残酷的事实，观察着两人的反应。王阿姨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死死捂着嘴没哭出声。周城的面部肌肉绷紧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沉郁，但依旧站得笔直，如同沉默的山岩。
温澜继续道，目光主要看向王阿姨：“现在，家里就剩下我了。外面有很多人盯着温家，情况很危险。阿姨，城叔，如果现在想离开，我完全理解，我会结算足够的工钱，安排送您二位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不走！”王阿姨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我走了谁照顾你们姐弟俩？小姐你还这么小…耀耀要是醒了回来，看不到我怎么办？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守着这个家，等着你们！”
温澜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里那份质朴。她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好。那您就留下来吧。还有...不用叫我小姐了。”
“哎！我知道，我知道！”王阿姨连连点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小...澜澜你放心，阿姨不怕！就是…就是苦了你了…看看这小脸，瘦成什么样了…等事情过去了，阿姨天天给你炖汤，好好补回来！”
她没有说太多心疼、可怜之类的话，她知道这个家的大人是罪有应得，而孩子们，自始至终都是最无辜的那个。她能做的，就是守好这个家，照顾好眼前这个过早扛起一切的孩子。
周城只是默默的说了一句，“当军人的，没有懦夫。”
温澜知道他不善言辞，只是点点头。
让王阿姨早些去休息后，温澜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界，她才允许一丝疲惫爬上眉梢。
她看了眼书桌上静置的平板电脑，点亮屏幕，锁屏界面被鲜红的“99+”未读消息覆盖，不单是她们那个三人小群，还有她们几人疯狂轰炸的私聊。
以前为了防备温智富随时查阅，她的手机和学习平板每次都要清空聊天记录，甚至恢复出厂设置。现在，温智富死了，她却要防着更多的人…林晟、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甚至可能还有李维弈…而且，很可能防不住。
她拿起平板，解锁，粗略地扫过那些满是担忧、询问、甚至带着哭腔的语音消息。指尖顿了顿，她简短的编辑了一下，统一回复：
「我没事。家里有事需要处理。等处理好就回学校上学。你们好好准备期末考试，别担心我。」
发送。
然后，她将平板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隔绝那些温暖的牵绊，隔绝可能的窥探。
她走到洗手间，拧亮灯，冷白的光线照亮了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却黑沉得不见底。
她慢慢脱下上衣，镜子里，脖子上的掐痕，还有左侧腹部那片鲜红的痕迹清晰可见，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明天，这里大概会变成一片更可怕的青紫。
不想再下楼拿药惊扰王阿姨了。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陌生啊，眼前这个女孩。瘦削，苍白，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寂和冷厉。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推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做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这张脸，笑的也不好看啊。虚假又僵硬。
她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看起来纤细无力的手，刚刚死死捏住衣角，对抗着足以掐碎她喉咙的力量。她缓缓放下手。
打开淋浴花洒，温热的水流从头浇下，冲刷着身体，也暂时温暖了冰冷的四肢。但当水流触碰到腹部的伤痕时，一阵尖锐的烧灼般的刺痛猛地传来。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疼痛。
她记下了。
林晟，你想培养的，从来就不是一条只能在鱼缸里扑腾的小鱼。
水流声中，她抬起头，任由热水冲刷着脸庞。
“你最好有本事能一直藏着。”她对着虚空，无声地说道。
洗完澡，换好睡衣，她躺倒在床上，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腹部的疼痛在寂静中愈发清晰。
她很累。
但她不能睡。
闭上眼睛，脑海里便自动开始运转，如同精密却负荷过度的机器。
奶奶呢？父亲出了这么大的事，甚至死了，消息恐怕早已传遍。为什么奶奶到现在都没有出面？没有只言片语，没有回来看看她这两个可能无依无靠的孙辈？她也和父母一样，选择了抛弃和沉默吗？
明天，明天该如何面对？
父亲死了。一个涉嫌经济犯罪、可能还牵扯更严重问题的嫌疑人，在拘留期间“意外”死亡。按照常规流程，针对他个人的司法审判自然会终止，案件性质也可能发生转变，从追究其个人刑责，转向追缴违法所得、厘清集团债务以及…调查其死亡真相。但这需要时间，漫长的司法程序和各方博弈的时间。
最好的策略，就是暂时听从安排。
耀耀现在在医院，被严密看守着，反而成了现阶段最“安全”的一个。
那么…她自己呢？
继续待在这个空荡荡、充满监视与不安的别墅里，独自面对各方明里暗里的试探和压力？还是…
明天，去学校。
王嘉佳和李心玥的关心是真实的，还有那份不掺杂质的热忱。她需要去见见她们，安抚她们过度的担忧，也从她们身上短暂地汲取些温暖。
还有…林锐。
想到这个名字，温澜的眉头蹙了一下。再次接触林锐，或许会被林晟发现，也有可能探寻出他新的弱点。
这很冒险。
但退缩和躲避，从来不是生存之道。越是恐惧，越要靠近，在对方的视野盲区里寻找机会。
思绪渐渐沉淀，一个模糊的计划在脑中成形。腹部的疼痛依旧阵阵传来，她却仿佛习惯了这种伴随痛苦思考的状态。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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