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三声便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略显慵懒的女声：“喂？小钦？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个大律师居然这个点找我，是终于有猛料要便宜姐姐了？”
“知夏姐。”
柯知夏。她们曾是邻居，柯知夏是那个她从小就仰望的学霸姐姐，后来成了国内顶尖财经调查媒体的首席记者，以嗅觉敏锐、笔锋犀利着称。两人虽然联系不频，但彼此欣赏，保有那份从小建立的信任。
沈钦省去寒暄，语气凝重语速极快，“情况紧急，长话短说。本地企业家温智富目前已被警方拘留，其名下资产来源及流动疑似存在重大问题。更紧迫的是，他的未成年女儿温澜和儿子温寻耀长期承受巨大压力，处境堪忧。尤其是小儿子寻耀，刚刚从一场火灾中被救出，现在医院情况不明，我非常担心他们的安全。”
电话那头的慵懒瞬间消失：“消息来源可靠吗？证据确凿程度？”
“来源我不能透露，但资金流水证据真实度很高。孩子的处境是我亲身接触判断，千真万确。要快，知夏姐，必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做好剥离手段就晚了！”
柯知夏沉吟片刻，键盘敲击声已经响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把材料发我，老规矩。小孩这个点很关键，未成年人受害者…这能极大引发公众同情和关注，形成舆论压力。只要把她推到聚光灯下，那些想动她的人就得掂量掂量周围无数双眼睛！呵呵...好一招驱虎吞狼，制造平衡！”
“没错！就是要用关注度给她套上一层护身符！”沈钦确认道，同时将整理好的材料迅速发送过去。
“收到。我来操作，需要点时间核实和组织材料，但会尽快。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也会保护好信源。”柯知夏的声音充满了干劲儿，但同时也带着资深记者的审慎，“不过小钦，你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他身后能隐藏那么好，绝非善类。一旦发布，你自己也千万小心。”
“嗯，谢谢知夏姐，你也是。一切拜托了。”沈钦郑重道。
挂了电话，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空调运行的微弱声响。刚才通话时的紧绷感稍稍褪去，剩下悬而未决的等待。
赵清看着沈钦放下手机后依旧紧锁的眉头，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充满了不安：“沈钦…这样真的行吗？把澜澜推到那么多人面前…她会不会更害怕？还有那个林晟…我们真的能对付得了他吗？”
沈钦转过身，靠在书桌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办法，但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打破僵局的办法。警方那条路被堵死了，李家那两个把我们排除在外。我们就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罩子外的看客！看得见危险，却无力阻止。”
她看向赵清，眼神里有着罕见的迷茫，但很快坚定起来：“把水搅浑，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让那些想在暗地里动手脚的人有所顾忌…这是险招，但也许是能给温澜争取到一丝喘息机会的招数。至少，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想对她们做点什么就没那么容易了。”
赵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更关心实际的问题：“澜澜的弟弟…那个孩子，他在医院到底怎么样了？我们能不能想办法去看看？”
“知夏姐需要时间核实证据、撰写稿件、走发布流程，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而医院…”沈钦沉吟道，“现在肯定被看得死死的，无论是警方的人还是其他势力的人。我们贸然前去，不仅见不到人，反而可能暴露自己，甚至给温澜带去麻烦。”
她重新走到电脑前，再次调出那些资金往来的数据，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线索，语气低沉：“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等知夏姐的消息，也等…其他的变数。”
时间在沉默和焦灼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
赵清坐立难安，一会儿看看专注盯着屏幕的沈钦，一会儿又无意识地摆弄着手机。
她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那个李维弈…他是不是还不知道我们已经…”
“他迟早会知道。”沈钦头也不抬，声音冷淡，“但他现在没反应，反而说明他可能也被蒙在鼓里，或者正在处理更棘手的麻烦。”
就在这时，沈钦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电脑屏幕的右下角。那个一直登录着的软件图标，极不起眼地闪烁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没有弹出任何新消息提示，仿佛只是系统的一个微小卡顿。
但沈钦的心却猛地一跳。
她立刻移动鼠标点开那个软件。界面依旧空空如也，最近的联系人列表里也只有那个灰色的默认头像。
没有新消息。
是她太紧张看错了？还是…
她盯着那个毫无变化的界面，心中疑窦丛生。这种不确定感让她更加不安。
“怎么了？”赵清注意到她的异常。
“…没什么。”沈钦缓缓靠回椅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仿佛被拉长。沈钦和赵清守着电脑和手机，谁也没有睡意。窗外的城市渐渐沉寂，只有零星的车灯划过夜幕。
突然，沈钦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柯知夏。她立刻接起，并按了免提。
“小钦，”柯知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干练，但压得更低，语速更快，“稿子准备好了，角度和措辞都打磨过了，既能引发关注又留有余地。不会直接点名林晟，但资金流向的箭头会清晰地指向他那个方向，懂行的人一看就明白。至于温澜姐弟的情况，会以‘据知情人士透露’的方式描述，重点突出未成年人处境危险，呼吁公众关注和保护。”
她顿了顿，补充道：“发布渠道也安排好了，我会让手下信得过的几个小编，用不同的匿名小号，在不同时间段，从好几个公共网络Ip发出去。就算他们想查源头，也如同大海捞针，查到那几个小号也就到头了，牵扯不到我们身上。”
“太好了，知夏姐！”沈钦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一定要确保安全，你自己最近也小心点，尽量别单独外出。”
“放心，干这行十几年，躲明枪暗箭的本事还是有的。”柯知夏轻笑一声，语气却带着郑重，“你也是，小钦，这次动的不是小虾米，千万保重。挂了，等消息。”
电话挂断。计划的第一步，终于迈了出去。
然而，这份短暂的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乎是前后脚，沈钦的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李维弈的名字。
沈钦和赵清对视一眼，眉头蹙起。他怎么这么快打来了？
沈钦深吸一口气，再次接起，语气冰冷：“李总，有何贵干？”
电话那头，李维弈罕见的冲她劈头盖脸质问道：“沈钦！你告诉我实话！网上的风声是不是你搞出来的？！那些关于温家资金链和温澜处境的消息！”
沈钦冷笑反击：“李总真是消息灵通。不过，你李家有本事只手遮天，我个小小律师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手段了吗？！”
“沈钦！”李维弈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知道我不是在跟你比这个！你知不知道如果是你做的，一旦被查出来后果会怎样？！林晟那是什么人？你明不明白你现在做的事情有多危险啊？！这根本不是逞强的时候！”他现在的语气明显掺着担忧。
但这话听在刚刚被他们叔侄联手蒙骗过的沈钦耳中，格外刺耳。她心中的火气“噌”地一下冒了上来：“危险？李维弈你大晚上的打电话来，就是来冲我兴师问罪，展示你未卜先知和那虚假的‘关心’吗？你们俩叔侄合起伙来耍我们、把我们排除在外的时候呢？想过我们是站在一边的‘战友’吗？既然合作早已名存实亡，甚至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信任，那我的事，也请你别再‘费心’管了！”
说完，她根本不给李维弈再开口的机会，再次狠狠挂断电话，动作利落地将这个号码再次拖入黑名单。
沈钦胸口起伏，被李维弈那种“只有我能做，你不行”的态度气得够呛。
直到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这时她才隐约听到一阵细微的啜泣声传来。
沈钦一愣，转头看去，只见赵清不知何时蹲在了墙角，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连忙走过去，也蹲下身，轻轻抚摸着赵清的头发，声音放缓：“清清？怎么了？怎么哭了？是害怕了吗？”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认真：“如果你觉得太危险，想退出，我完全理解。这件事本就该由我自己…”
“不是…”赵清抬起头，脸上挂满了泪痕，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她用力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有些恼…”
她吸了吸鼻子，话语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我恼我这个身份…那个家。既给不了我显赫的身份背景当护身符，也给不了我任何实质性的援助…我姓赵…如果我姓…姓…”
“清…”沈钦心中一痛，知道她又钻了牛角尖。
赵清猛地摇头，像是要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甩出去，眼泪掉得更凶：“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这样不对…可是这么多天了，我看着你奔波，看着澜澜那孩子身处险境，看着李警官她们有能力却…我只能跟在你身边，什么都做不了！原本我以为，我至少还能在医学上，对那个昏迷的孩子有点帮助…结果，我们却连医院的门都进不去，连他们姐弟的面都见不上…”
她抓住沈钦的衣袖，像个无助的孩子，如此直白地袒露着挫败：“沈钦，阿钦…我…我没有本事。我到底该怎么帮她们呢？这件事情最开始是因为我的担心才把你扯进来的…如果…如果你和李警官都因为这件事遇到了危险，我难逃其咎…我甚至有点后悔了…但又…但又不能放着澜澜不管…”
看着她哭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的样子，沈钦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伸出双臂，将赵清轻轻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温柔又平缓：“好了，不想了，赵清我们不想了…”
她像哄孩子一样，低声安抚着：“你知道的，人晚上需要休息，不可以想这些复杂又难过的事情。越想越钻牛角尖，嗯？”
她扶着赵清站起来，柔声道：“先不想了，乖，去房间睡一会儿，好不好？有任何消息，我立刻去叫你。我们现在需要保存体力，我们…可能还有硬仗要打。”
赵清抽噎着，依赖地靠在沈钦怀里，任由她半扶半抱地把自己带向卧室。情绪的大起大落和长时间的紧张让她感到精疲力尽。
将赵清安顿好，盖好被子，看着她因为哭泣而疲惫地渐渐睡去，沈钦才轻轻关上卧室门，回到了客厅。
她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零星闪烁的灯火。
她知道，自己点燃的这把火，或许真的会烧毁一切，包括她自己。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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