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讨债鬼！”李红梅的尖嗓门能戳穿窗纸，“自己投胎没长眼，倒会挑穷窝子！给你喝糊糊都是白瞎粮食！”
巴掌掴在皮肉上的脆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冬花的哭声瞬间炸开，却被李红梅的叫骂声碾成碎末：“今儿吃肉香得屁股颠，明儿就烂嘴烂肠！遭雷劈的玩意儿！”
尖锐的咒骂混着北风，生生刮过窗棂。
望朝敲牛骨的动作顿了顿，冲江步月挤眼：“这泼妇骂街的本事，比公社的广播喇叭还响。”
他故意把骨头敲得邦邦响，骨头缝里渗出的乳白色汤汁顺着沟壑蜿蜒，“娘您尝尝这个，牛的精髓都在里头，补肾益精填髓强骨，比药还管用。”
刘玉兰伸手接过，耳朵却高高竖起听着外头的动静。
西院传来望楠断断续续的抽噎，混着李红梅摔盆砸碗的声响，最后还是望阳低低呵斥了一声：“够了！一天天没个清净，不乐意过就滚回娘家去！”
话落，窗外霎时安静下来。
刘玉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来了，她还是没想明白，望阳娶这个媳妇儿，究竟是图什么呢？
图她贪小便宜，图她搬空婆家补贴娘家，还是图她重男轻女？
“娘，咱吃咱的，别管那些个嘴巴短的。”江步月给刘玉兰夹了块软乎的豆腐泡。
然而筷子刚落下，西院又有动静传来，这回是老二望晖屋头的。
望兴举着豁口搪瓷碗，用筷子敲得当当响：“我要吃肉！我要喝肉汤！”
“我看你块叉烧肉！”张桃没好气地夺过儿子手里的碗筷，“你是小乞丐吗？小乞丐才敲碗。”
“我要找小叔小婶！他们有肉吃！”望兴嚎啕起来，小脚丫对着炕沿一顿踹，翻身下炕就要往外跑，却被他爹一把薅住后领子。
“别瞎叭叭！都分家了还去蹭吃蹭喝，你脸咋嫩么大呢？”望晖声音压得低低的，见小兔崽子一直挣扎着要出去，扬起巴掌拍在他小屁股上。
“啊啊啊爹坏！我不要你了，我要吃肉！我要小叔当我爹！”望兴抡着手一通乱挥，小巴掌一个不落地糊在他爹脸上。
望晖怔愣在原地，突然就想起那年他爹不省人事地躺在灶堂里，而他和大哥却在山上摘枣子的画面。
娘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现在轮到他亲儿子为了口肉不要爹了。
难道这就是报应？
望晖心口一紧，第二个巴掌悬在半空，半天没落下。
张桃抄起炕尾的笤帚，劈头盖脸打下来：“要吃肉是吧？吃！娘给你做竹笋炒肉，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笤帚落在屁股上发出脆亮的“啪啪”声，望兴哭得撕心裂肺：“嗷！嗷！我不吃肉了！不换爹娘了呜呜呜！爹救我啊！！！”
望晖顺势把儿子抱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他抽动的后背。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里满是疼惜与坚定：“媳妇儿，兴娃还小，不懂事，咱们好好教，一定能把他引上正路。等开春了，就把三个娃都送进学校。”
张桃撇撇嘴，“说得轻巧，三个娃呢，那得多少钱啊。”
“砸锅卖铁咱也得供，那些知青说得在理，读过书的娃，心里有杆秤，知道啥是对啥是错，更懂得感恩孝顺。”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望兴偶尔的抽噎声。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读书使人明智，知对错，懂事非”这句话，像一颗种子，悄然种进了夫妻俩心里，带着对孩子未来的期许，在这寒夜里生根发芽。
江步月侧耳听着老二两口子的对话，心里不置可否。
这年头大家都知道读书好，读书有出路，但真正咬着牙让孩子去上学的却不多。
大队离公社小学十好几里，孩子天不亮就要出门，就是那每学期2块5的学杂费，也不是每一家都能拿得出的。
2块5看起来少，却能买十斤苞谷面，够普通人家一家子啃半个月的窝头，这要一下子给出去，那简直叫人心头滴血。
老二两口子能下决心把三个孩子都送进学校，已经胜过很多父母了。
望朝的刀刃在里脊上轻快游走，将肉切成均匀的厚片，听着江步月的“现场转播”，他突然停住动作，转头问：“媳妇儿，你想上学吗？”
江步月正往陶罐里装剩下的牛骨汤，闻言手一抖，汤汁在罐口溅出细小的水花。
她噗嗤笑出声：“都多大个人了，我上哪门子学啊？”
望朝回头瞥了眼正在收拾碗筷的刘玉兰，突然凑近，呼出的热气扫过江步月的耳朵：“过几年就恢复高考了，你想上大学吗？”
这句话像块滚烫的炭，瞬间烫得她心口发紧。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得江步月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她想上大学吗？
想！
八年来她曾无数次幻想，如果没有末世，她的大学生活应该是怎样的？
她或许会报美术学类专业，成为爸爸众多学生中的一员，跟爸爸一样致力于文物的保护与修复。
也可能报医学类，去妈妈的母校，不过妈妈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她不希望她的宝贝女儿那么累，家里有一个废寝忘食的人就够了……
“如果你想参加高考，现在就要开始学习了。”望朝声音压得极低，手上却麻溜地往里脊片里撒着粗盐和酱油，十指翻飞间将腌料抓拌均匀，肉色渐渐变得油润发亮。
“先想办法搞到小初高的毕业证，到时候我上公社，看看能不能不上学直接考试拿证，能省很多时间。”
“那你呢？”江步月下意识问，“你想上大学吗？”
望朝咂摸了一下，老实回道：“其实我不太想，读书不如做风口上的猪，等改革开放的春风一吹，我就去开厂子，让底下的人倒腾电子产品、服装布料，赚了大钱就在各地买上几个房子，天天在家坐等收租，然后带你和娘到处旅游去。”
江步月听得入神，手里的勺子不自觉停在半空。
灶膛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把这份向往照得透亮。
想象着坐在敞亮的房子里，推开窗就是繁华街景，跟着望朝和刘玉兰坐着火车、轮船四处游玩，尝遍各地美食，再不用像末世那样风餐露宿、担惊受怕。
这是什么神仙养老生活啊？
救命！
她突然也不想读书了。
“叩叩——”
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江步月的思绪，她猛地转头看向后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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