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去，乾清宫那边对玛琭的安排，依旧未有正式的名分下达。然而，玄烨却在这几日里，又接连召幸了玛琭数次。这微妙的态度，让圆姐心中渐渐有些摸不准了。
若说皇上对玛琭十分喜爱，依着他往日对宜嫔纳兰珠那般，早就该赐下封号，至少也给个明确的“格格”名分，安置宫室了。可若说不喜，却又为何接连召幸？这般不声不响，既不给足体面，又不彻底冷落，倒像是……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者说，是在刻意维持着一种暧昧不明的状态。
圆姐坐在永和宫暖阁里，对着棋盘，却久久未落一子。玄烨这般态度，让她原本打算借着玛琭新得宠的势头去为桑宁说情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一个连自身名分都未稳的通房宫女，说话又能有几分重量？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而玛琭本人，更是处在一种极度的不安之中。有了恩宠却如同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她依旧住在永和宫的偏殿，身份却已不同往日，宫人们表面恭敬，背后却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她心中惶恐，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依附圆姐，试图用勤勉的伺候来稳固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
她总是寻着机会凑到圆姐跟前，端茶递水，殷勤备至。圆姐看在眼里，心中明了她的不安，几次温和地劝阻：“你如今已是皇上的人了，身份不同往日，这些琐事让底下人去做便是，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一旁清闲着也好。”
可玛琭只是低着头，声音带着恳求：“主子，您就让奴婢伺候您吧。奴婢……奴婢只有待在您身边，心里才觉得踏实些。”她依旧固执地自称“奴婢”，仿佛这样就能抓住过去那点可怜的安稳。
圆姐见她如此，知她心结难解，也不再强求，只是心中那份利用她而产生的愧疚感，与眼下这僵持的局面交织在一起，让她也倍感无力。
这一晚，玄烨再次召了玛琭伺候。夜深人静，玄烨批阅完最后一份奏折，略显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玛琭见状，连忙上前，跪坐在他身后的软垫上，伸出纤细的手指，力道适中地为他按揉着太阳穴。
“皇上近来是累着了，这额角紧绷得很。”玛琭的声音轻柔，带着关切。
玄烨闭着眼，享受着她指尖的按压，闻言，从鼻子里哼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慵懒和调侃：“近来？倒也不算太累。只是这力气，怕是全用到你这小妖精身上了，朕能不累吗？”
这话带着狎昵的意味，玛琭听得面上一阵绯红，心跳加速，连忙低下头，声如蚊蚋：“能伺候皇上，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玄烨淡淡接了一句：“也是你主子大度。”
这话倒让她想起了坤宁宫那位被禁足、对她有恩的皇后。这是一个机会！她心一横，大着胆子，借着这话头，小心翼翼地将话题引了过去：
“是，安嫔主子自然是顶顶好的，对下人宽和，对姐妹情深。”她先是赞了圆姐一句，然后话锋微转，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刻意的感慨，“不过话说回来，主子先前还再三嘱咐奴才，说定不能忘了皇后娘娘的宽容之恩。若非娘娘那日体恤，允臣妾去浴房更衣，臣妾……臣妾也不会有今日伺候皇上的福分。”
她的话音刚落，明显感觉到手下玄烨额角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些许。
玄烨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但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沉默了片刻，才语气不明地开口：“安嫔所言……不无道理。初一那日，确是皇后……大度。”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不过话说回来，朕还……”
他的话戛然而止。
玄烨猛地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扫向身后正为他按头的玛琭。他不是在对心腹臣子说话，也不是在对可以交心的妃嫔说话，他是在对一个心思未必单纯的宫女说话。有些话，不能对她言。
他收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头，语气恢复了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疏离：“没什么。”
玛琭被他那骤然睁眼的凌厉目光吓得心头一颤，手下动作都僵住了。她知道自己可能操之过急，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慌，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故作天真地继续说道：
“是臣妾多嘴了。只是这满宫里都说，帝后和睦，是江山之福，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能跟着沾沾喜气，盼着宫里一直都和和美美的才好。”
玄烨没有说话，只是深邃的目光仔细审视着玛琭。他想从她脸上看出，这番话是出自她本心，还是背后有人授意的刻意试探？是圆姐？还是坤宁宫那边按捺不住了？
玛琭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露怯，否则前功尽弃。她强迫自己迎上玄烨的目光，脸上努力绽放出一个带着羞涩仰慕的笑，尽管那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摇曳的轻微噼啪声。
玄烨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玛琭几乎要支撑不住，脸上的笑容都快凝固时，他才忽然收回了那慑人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抬手拍了拍身旁的龙榻空位，语气重新变得慵懒甚至带着一丝暧昧：
“行了，别按了。来，躺着吧。”
这突兀的转折让玛琭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瞬间飞起红霞，一直蔓延到耳根。她羞赧地低下头，声若蚊蝇地应了声：“是……”
她依言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到榻边，在玄烨身侧躺下，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不知是因为方才的惊险，还是因为此刻的羞怯与即将到来的承恩。
玄烨看着她这副模样，伸手揽过她，不再言语。
然而，在他闭上眼之前，眼底掠过的一丝冷光，却表明他并未完全相信玛琭那番帝后和睦的说辞。
君心似海，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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