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仿佛一夜之间被隔绝开来。宫门虽未落锁,但往来宫人皆屏息静气,步履匆匆,不敢多做停留。
昔日虽不算热闹但也绝不清冷的正殿,此刻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桑宁将自己关在寝殿内,不哭不闹,也不见任何人,连圆姐派来问候的春桃也被绯云客气地挡在了门外,只说是娘娘需要静心。
绯云心中焦急万分,却也不敢违逆圣意,只能更加精心地伺候,将膳食热水一次次送入内殿,又一次次几乎原封不动地端出来。她看着自家主子那骤然沉寂下去、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模样,心疼得直掉眼泪,却也无计可施。
永和宫内,圆姐手中正在修剪的一枝梅花“咔嚓”一声被她失手剪断。她脸色凝重,放下银剪,在殿内踱了几步。
“果然……还是沉不住气。”她低声叹息,带着几分无奈,更多的是担忧。她了解桑宁,知道父母之死是扎在她心头最深的一根刺,一旦触及,必然失控。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不管不顾,直接去质问皇帝。
“春桃,坤宁宫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递不出来吗?”圆姐问道。
春桃摇头:“绯云姐姐说,宁主子谁也不见,整日不言不语,送进去的吃食也用的极少。梁公公那边也透了风,说是万岁爷正在气头上,让咱们……暂且避嫌。”
圆姐沉默片刻。玄烨正在气头上,此时谁去求情,恐怕都会适得其反。而且,桑宁质问的事情敏感至极,一个不好,便是滔天大祸。
“玛琭呢?”圆姐忽然问。
“还在偏殿待着,安分得很,只是人也瘦了一圈。”春桃回道。
圆姐眸光微闪。玛琭……或许,这是个机会?一个既能试探圣意,又能暂时转移视线,甚至可能为桑宁争取一丝转圜余地的机会?一个模糊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但需要时机,更需要谨慎。
然承乾宫内则是另一番光景。
佟佳贵妃听闻皇后被禁足,初时是惊愕,随即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哼!本宫早说过,她那榆木脑袋直肠子,迟早要闯出大祸来!竟敢去乾清宫质问皇上?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这下好了,连中宫笺表都递不出去了吧?活该她受些教训!”她语气依旧尖刻,仿佛与平日无异。
然而,斥责完之后,她捻着帕子的手却不自觉地顿了顿,眼前莫名闪过前几日坤宁宫里,几人围坐小酌,桑宁那毫无城府、笑得如同寻常人家姐妹般的模样。那晚的暖酒和难得的轻松气氛,终究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丝浅浅的痕迹。
她蹙着精致的柳眉,沉吟了片刻,忽然对璃落道:“璃落,你说……本宫要不要去表哥跟前说道说道?皇后年轻不懂事,这么关着她,也不是个事儿……”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竟会生出为桑宁说情的念头。
璃落伺候她多年,最是了解她的性子,闻言连忙低声劝道:“主子,万万不可!帝后之间的事情,最是复杂,旁人轻易插不得手。皇上正在气头上,您此时去求情,非但未必有用,恐怕还会引火烧身,觉得您与皇后过从甚密。再说……”璃落声音压得更低,“主子您前几日刚在皇上跟前积攒了些好印象,这份情谊来之不易,总不好……总不好为了皇后娘娘,这一下子就用掉了呀?得不偿失。”
佟佳仙蕊闻言,沉默了。璃落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那点因一时心软而冒出的冲动。是啊,她好不容易才让表哥对她印象有所改观,怎能为了那个不算太讨厌、但也谈不上多喜欢的皇后,去触这个霉头,消耗这宝贵的情分?
她烦躁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说得对,是本宫一时想岔了。”她重新端起贵妃的架子,语气却缓和了些,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那就……再等几日看看吧。若是时间久了,皇上气消了些,皇后那边还是这般硬扛着不肯低头,那……本宫看在同为后宫姐妹,又一同饮过酒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帮她递个台阶,在表哥面前说上一两句好话吧。总不能真让她这中宫之主一直这么没脸。”
她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又维持了体面的介入理由,既全了那点微末的情分,又不失她贵妃的身份。
而翊坤宫内,宜嫔正对着镜子试戴一支新得的赤金点翠步摇,听到碧山的禀报,她动作一顿,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当真?皇后被禁足了?”她几乎要笑出声来,“真是天助我也!”
布音珠坐在一旁安静地做着针线,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妹妹慎言。皇后娘娘只是需要静养。”
宜嫔却不以为然,放下步摇,凑到布音珠身边,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姐姐,这可是我们的好机会!皇后失势,贵妃那个蠢货只顾着揽权,安嫔又因皇后之事受到牵连,此时皇上心中定然烦闷,正是需要温柔解语的时候!我们……”
布音珠停下手中的针线,看向宜嫔,眼神深邃:“妹妹,别忘了阿玛的嘱咐。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皇上正在气头上,此时刻意接近,只怕会适得其反。我们只需静静等待,做好本分即可。”她顿了顿,补充道,“况且,皇上是否真的厌弃了皇后,还未可知。”
宜嫔撇撇嘴,觉得姐姐太过谨慎,但想到阿玛的话,还是按捺住了急切的心情,只是心中已在盘算,如何能偶遇心情不佳的皇上。
前朝似乎也受到了一丝波动。有嗅觉灵敏的御史风闻宫闱生变,上了几道含糊的折子,劝谏皇帝“安定中宫,以固国本”,都被玄烨留中不发,甚至申斥了一两个言辞过于激烈的官员。这表明了皇帝在此事上的强硬态度,也让后宫众人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皇后此次静养绝非小事。
玄烨自那日后,心情明显不佳,连日前朝政务也处理得格外严苛,几个办事不利的官员被当庭申斥。他依旧按翻牌子临幸后宫,却再未踏入坤宁宫半步,甚至连过问一句都没有。
他去了承乾宫一次,贵妃虽依旧言语伶俐,却难得地没有趁机拱火,反而隐约透出一丝希望帝后和睦的意思,虽未明说,但玄烨听出来了,只是不置可否;他也去了翊坤宫,宜嫔娇俏活泼,布音珠温顺解意,他面上带着笑,眼底却依旧是一片沉郁。
他独自在乾清宫批阅奏折时,偶尔会停下朱笔,望着窗外积雪未化的庭院出神。桑宁那双含泪的、充满质问和绝望的眼睛,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不是不记得遏必隆之事,那其中的权衡与无奈,牵扯着太皇太后、赫舍里家以及朝堂各方势力,绝非一个公道二字可以简单了结。
他默许,是因为在当时的情势下,那是对稳定朝局最有利的选择。这些,他无法对一个深宫妇人,尤其是情绪如此激动的皇后解释清楚。
她不懂,也不能懂。
而她的不懂和激烈反抗,恰恰触犯了他作为帝王的权威。
“静一静也好。”他最终只能这样告诉自己,将那份烦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强行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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