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爵挣扎着站直身体，尽管幻境带来的灵魂震颤尚未完全平息，四肢百骸仍残留着虚幻的痛楚与濒死的冰冷，但他眼神中的迷茫与挣扎已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清明所取代。默那番关于“断舍离”与“后果承担”的冰冷剖析，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开了他长久以来不愿正视的脓疮，痛彻心扉，却也带来了某种解脱与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体内翻涌的气血和激荡的心神，对着默再次郑重行礼：“王妃教诲，字字珠玑，颜爵铭记于心。无论前路如何艰难，颜爵绝不敢忘今日之抉择，亦必承担一切后果。” 他的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虚弱，但那份决心却如同经过淬炼的精钢，坚韧无比。
默看着他这副仿佛脱胎换骨般的模样，狐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能扛过她这第一重“真心试炼”，并且迅速调整心态，至少说明这家伙的悟性和心性底子还不算太差，勉强有被“雕琢”的资格。
她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几分慵懒和戏谑，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直指人心的审判者只是幻觉：“行了行了，别搞得这么严肃，跟宣誓就义似的。我这人最怕麻烦，你能想通最好，省得我再多费口舌。”
她踱步到颜爵身边，用手中那本《恋爱心理学》的书脊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不过嘛，颜爵司仪，你得搞清楚一点。我刚才给你体验的那个，充其量就是个‘教学演示版’的幻境，目的是帮你认清内心，属于友好互动范畴。”
颜爵闻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友好互动？那种灵魂被撕裂、在责任与挚爱之间被迫做出惨烈抉择、最后还“死”了一遍的感受，可一点都谈不上友好！他至今还能感觉到胸口那若有若无的幻痛。
默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容更加灿烂，带着一种“你太天真了”的意味，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刚才那幻境已经够真实、够可怕了？”
颜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逼真的末日景象，那刻骨铭心的抉择之痛，绝对是他漫长生命中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体验之一。
“啧，”默摇了摇头，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调侃，“那是因为你没见识过真正顶配的‘海市蜃楼’。”
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主殿深处，那个始终静立如冰、仿佛与周遭静水融为一体的水蓝色身影。然后，她微微提高了音量，用一种带着俏皮和求证意味的语气喊道：
“小水龙，我说的没错吧？”
她的话音刚落——
“嗡……”
一股低沉、古老、仿佛来自洪荒深渊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声的涟漪，缓缓从虚空之中荡漾开来。那盘踞如山、一直如同雕塑般沉寂的神兽水龙，那半开半阖的龙目，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一道清晰无比、带着绝对权威和冰冷质感的意念信息，如同冰泉般，直接响彻在默和颜爵的心神深处，正是水龙那独特的交流方式：
“王妃……所言极是。”
那意念微微一顿，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继续以一种陈述事实的、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
“主人之‘海市蜃楼’……非是幻境……乃是……引动心魔……照见深渊……直指……存在之本源……恐惧……”
“其中……所见……非是外象……而是……自身……最不愿面对之……真实……”
“意志不坚者……沉沦其中……神魂俱灭……亦非……不可能……”
水龙的意念信息简短而冰冷，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万载寒冰，砸在颜爵的心湖上，激起滔天寒意！
引动心魔！照见深渊！直指存在本源的恐惧！所见是自身最不愿面对的真实！意志不坚者，神魂俱灭！
这寥寥数语，描绘出的“海市蜃楼”，哪里还是什么幻境？那根本就是直通地狱的单程票！是强行将一个人内心最阴暗、最脆弱、最不堪回首的角落赤裸裸地扒开，放大到极致的终极精神酷刑！
默那个“教学版”的幻境，虽然残酷，但好歹有个明确的外部危机和抉择目标，是“有迹可循”的考验。而水王子水清漓的“海市蜃楼”，听水龙的描述，根本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最深处，让你自己面对自己都无法承受的“真实”！那种恐惧，源于自身，无处可逃，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颜爵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从幻境中出来时还要苍白，后背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无法想象，如果刚才面对的是水清漓的“海市蜃楼”，自己会看到什么？是无数次对冰璃雪求而不得的卑微与绝望？是自己艺术灵感枯竭时的焦躁与自我怀疑？还是……内心深处某些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暗的念头？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让他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
默看着颜爵那副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所以啊，颜爵，知足吧。我这人还是很仁慈的，教学方式以引导为主，最多让你体验一下‘社会性死亡’和‘模拟濒死’。真要让我家清漓出手……”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瞥了一眼水清漓那依旧淡漠的背影，压低声音，用一种恐吓小孩子的语气说道：“……他那种‘深渊低语’级别的幻境，怕是直接就能让你道心破碎，从此看见雪花就打哆嗦，别说追求了，能不当场自闭都是你心理素质过硬。”
颜爵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看向水清漓背影的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恐惧。他现在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水王子平时总是那么沉默，那么超然物外。那是因为他拥有的力量，根本不屑于用在日常的争斗上！那是一种可以直接拷问灵魂、定义真实的规则级力量！相比之下，自己那点艺术仙力，简直如同孩童的涂鸦般可笑。
“多……多谢王妃……手下留情！”颜爵的声音都带着颤音，这次的道谢是发自肺腑的，充满了后怕。
默笑眯眯地接受了这份“感谢”，然后话锋一转：“所以，你看，我对你是不是很好？不仅帮你认清内心，还只用最低配的幻境，保你身心健康。那么，接下来我给你的‘指导’，你是不是应该更加用心学习，努力实践？”
颜爵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定！一定！颜爵必定全力以赴，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很好。”默的笑容越发像一只偷到了鸡的狐狸，“那我们就开始第一课吧。首先，你得彻底忘掉你以前那些自以为浪漫的追求方式，比如送画、写诗、远远凝望之类的……那些，在璃雪姐姐看来，可能还不如苏皖沫整理的一份‘冰公主喜恶清单’来得实在……”
水玲珑宫外，艺术之灵漫长而艰难的“改造”课程，正式拉开序幕。而宫内，静立的水清漓，仿佛对身后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有那流淌的静水，倒映着他冰封般的侧脸，以及……唇角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微上扬的弧度。
小水龙的意念悄然拂过默的心湖，带着一丝赞许：“王妃……深谙……教学之道……循序渐进……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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