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爵瘫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被毁灭触手贯穿的剧痛与生命力急速流逝的冰冷。幻境中的一切太过真实，那崩坏的天穹、同伴的呼喊、以及冰璃雪苍白染血的面容、还有自己最后那奋不顾身的扑救……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面对过如此极端、如此残酷的抉择。灵犀阁司仪的责任，是他千万年来身份认同的基石，是荣耀，也是枷锁。而冰璃雪，则是他漫长生命中唯一的光，是让他枯燥艺术生涯泛起波澜的月色，是求而不得、寤寐思服的执念。
当这两者被放在天平两端，必须舍弃其一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远比幻境中的“死亡”更加真切，更加令人窒息。
默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水，浇醒了他恍惚的意识。他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对上了默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狐狸眼。
“颜爵，世间难得两全法，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洗礼的心防上。她不再带有之前的戏谑或审视，语气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总会有需要断舍离的那天。”她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夯实着颜爵在幻境中做出的那个艰难决定，“或早，或晚。或许是像幻境中那样轰轰烈烈的末日危机，也可能是生活中某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瞬间，但那一刻来临，你内心深处真正的优先级，会逼你做出选择。”
她微微俯身，目光锐利地直视着颜爵依旧残留着惊悸的双眼：
“而你，已经在我的幻境里，做出选择了。”
“选择”二字，她咬得格外清晰。
颜爵的身体猛地一颤。是啊，他做出了选择。在理智与情感的最后搏杀中，他的本能，他的灵魂，最终倒向了守护冰璃雪的那一边。他甚至不惜掷出灵犀令牌，以近乎自毁的方式，表达了他的决绝。
这个选择，无关对错，只关乎本心。
它血淋淋地揭开了颜爵一直试图掩盖或模糊的事实：在他心中，冰璃雪的安危，那份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执念，其重量，最终压倒了他身为灵犀阁司仪的责任感。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解脱、羞愧、后怕与茫然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颜爵。解脱于终于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羞愧于自己对责任的“背叛”；后怕于那个选择的惨烈后果；茫然于……看清之后，前路又在何方？
“我……”颜爵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我选择了……她。”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与此同时，某种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沉重的东西，似乎也随之松动了一些。
“很好。”默直起身，脸上看不出是赞许还是其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淡然，“承认自己的选择，是第一步。虽然那只是幻境，但它折射出的，是你最真实的内心投影。”
她踱开两步，背对着颜爵，看着主殿内流淌的静水，声音飘忽却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现在，你需要明白两件事。”
“第一，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默转过身，目光如炬，“它意味着，从今往后，你不能再以‘灵犀阁司仪’的责任为借口，来掩盖你对璃雪姐姐了解不足、关心不够的事实。因为在你内心的天平上，她已经重于你的职责。那么，你就必须拿出配得上这份‘重量’的行动和用心。”
“幻境中的抉择，是一瞬间的爆发。而现实中的守护，是漫长岁月里无数个细微瞬间的累积。你需要学习的，不是如何在末日为她挡刀——那种机会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你需要学习的，是如何在她感到寒冷时，及时为她披上外衣；如何在她因为辐射能量不适时，第一时间察觉并隔绝；如何在她沉默时，读懂她眼底的情绪；如何在她需要空间时，懂得适时地远离。”
默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才是真正的‘断舍离’——断绝那些敷衍的、自以为是的靠近；舍弃那些华而不实、却无法触及她内心的讨好；离开那个只会远远观望、却不敢真正走进她世界的懦弱的自己！”
颜爵听着默的话，眼神从最初的茫然，渐渐变得清明，继而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与决心。他用力点头，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骨子里。
“第二，”默的语调微微放缓，却带着更深的警示，“你要为你这个选择，做好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
“幻境中，你掷出了灵犀令牌，意味着你主动放弃了司仪的身份与责任。在现实中，或许不会如此极端，但你的这个内心排序，一旦在某些情况下流露出来，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灵犀阁其他成员会如何看你？仙境众生会如何议论你？一个将私人情感置于守护平衡职责之上的司仪，是否还称职？”
“这些压力、非议，甚至可能是来自灵犀阁内部的质疑与排挤，你都必须要能承受得住。”默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未来，“你的这份‘爱’，若只是停留在口头上、幻想中，自然轻松。但一旦你决心将它置于如此高的位置，它所带来的重量与风暴，你就必须用你的肩膀和意志去扛起来。”
“否则，”默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的选择，就只是一场冲动，一场笑话。不仅会害了你自己，更会玷污了你口中那份所谓的‘真心’，也不配……得到任何回应。”
颜爵的脸色再次白了白，但这一次，他的眼神却没有退缩。幻境中的“死亡”体验，仿佛一场淬火，虽然痛苦，却也让他的意志变得更加坚韧。他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尽管身形还有些摇晃，但脊梁却挺直了。
他对着默，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郑重和诚恳。
“颜爵……明白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力量，“多谢王妃……点醒。断舍离……颜爵既已做出选择，便不会后悔。该承担的后果，颜爵一力承担。只求王妃……指点前路，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真正开始去‘了解’她，去做好那些细微之处的‘守护’。”
看着颜爵眼中那不再迷茫、而是充满了破釜沉舟般决心的光芒，默知道，这第一关的“真心试炼”，他算是勉强通过了。虽然前路依旧漫漫，但至少，这个曾经骄傲自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艺术之灵，终于开始尝试着，剥去那些浮华的装饰，去触碰真实而残酷的规则，以及……他自己那颗真实的心。
“指点前路？”默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正的、带着些许算计和期待的笑意，“可以。不过，接下来的‘课程’，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水玲珑宫的静水，依旧无声流淌，倒映着这场特殊的“教学”，也倒映着艺术之灵那即将彻底扭转的追妻之路。断舍离之后，便是新生。只是这新生的过程，注定充满了颜爵想象不到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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