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皖沫的身影随着传送阵的光芒一同消散,留下了一殿近乎凝滞的空气,以及一个灵魂仿佛被彻底洗礼(或者说冲刷得七零八落)的颜爵。他僵立在原地,银发垂落,遮掩了部分失神的表情,手中那叠需要过目的灵犀阁卷宗,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提醒着他此行原本的目的,与此刻他所承受的、远超公务范畴的冲击是何等格格不入。
默看着颜爵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狐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火候差不多了,重锤之后,需要一点余韵,让这教训渗透得更深。她并没有立刻让颜爵离开,而是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打破了沉寂。
“对了,皖沫那丫头,刚才匆匆忙忙的,好像掉了点东西。”默说着,弯腰从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拾起一张材质特殊的绢帛,正是苏皖沫之前拿在手中的那卷。她展开一角,目光快速扫过,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哦?这是……”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抬眼看向依旧处于巨大冲击中、尚未回神的颜爵,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天真又残忍的分享欲,“颜爵,你看,皖沫还真是用心。这好像是她正在为璃雪姐姐整理的什么……‘应援曲单’?里面有一首歌词,我看着……倒是挺应景的。”
颜爵茫然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空洞。歌词?应景?他现在对任何与“冰璃雪”和“了解”相关的东西都产生了条件反射般的刺痛感。
默却不管他是否准备好,用她那清越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吟诵又仿佛低语的语调,缓缓念出了苏皖沫“不小心”留下的那首《迷人的危险》的歌词:
“想揍他一拳 更想叫他滚远
他不配站在你眼前
你的痛怎能看不见……”
开头几句,就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进颜爵的耳膜,直刺心扉!“想揍他一拳”、“叫他滚远”、“不配站在你眼前”、“痛看不见”……每一个字,都像是对他昨夜和方才表现的最直接、最粗粝的控诉!他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手中的卷宗捏变形。
默的声音继续着,如同魔咒,在大殿中回荡:
“为什么最迷人的最危险
为什么爱会让人变残缺
为什么那么痛
还敢拿胸口再挡锐利伤悲……”
“最迷人的最危险”……是在说冰璃雪的冰冷魅力,还是指他这份看似深情实则可能带来伤害的“爱”?“爱让人变残缺”……是在暗示他的靠近,只会让冰璃雪感到不适和负担吗?“拿胸口挡锐利伤悲”……他想起冰璃雪独自承受力量衰弱时的孤寂,而他,似乎并未能真正为她分担什么,甚至可能……无形中增添了她的困扰?
“我的心已经等你好多年
爱不说满到自己快淹灭
那是无法解释 矛盾的死结……”
“等了好多年”……是啊,漫长的岁月,他确实等了,看了,念了。可他的“爱”,是否就像歌词里说的,是“不说满到自己快淹灭”的沉默?是一种自我感动式的、未曾真正勇敢表达和正确付出的“死结”?这“矛盾的死结”,此刻正牢牢捆缚着他,让他窒息。
“如果说没察觉就是欺骗
我很抱歉
让信赖和相爱模糊了界线……”
“没察觉就是欺骗”!这句话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昨夜对辐射的迟钝,平日对冰璃雪细微喜恶的忽视……这何尝不是一种“欺骗”?欺骗了自己,也近乎欺骗了那份感情的本质?他让“信赖”(或许冰璃雪对他曾有过一丝基于同僚的信赖?)和“相爱”(他一厢情愿的“爱”)模糊了界线,造成了如今的尴尬与……“痛”。
“你挣扎感觉 我也难过地了解
我不配站在你眼前
你的痛怎能看不见……”
重复的副歌,这一次听来,更加锥心刺骨。他仿佛能透过这歌词,“看到”冰璃雪因为他不得体的靠近、因为他的“不了解”而可能产生的“挣扎感觉”。而“我不配”这三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重重砸在他的骄傲上。是啊,一个连对方最基本厌恶都察觉不到的人,一个对其内心世界近乎无知的人,有什么资格说“站在你眼前”?
“你在我眼中真的很特别
可惜却不在我的梦里面
爱是无法解释 矛盾的死结……”
“特别”……冰璃雪在他眼中,自然是特别的,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是极致的美。可“不在我的梦里面”……是否意味着,他爱的,始终是自己梦境中构建的那个完美的冰雪幻影,而非真实、有血有肉、有喜有恶的冰璃雪本人?这“矛盾的死结”,原来从一开始就存在了。
默念到最后,语调放缓,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叹息,念出那将暗恋者心态刻画得入木三分、却也无比沉重的句子:
“我们 暧昧地 明白着 逃避地 面对着
绝望地 盼望着 幸福地 孤单着
让 混乱心情翻滚着
继续 贪心地 担心着
锥心地 痴心着
做不了抉择
暗恋就好像 越背越沉重的壳……”
每一个并列的词语,都像是一记重拳,打在颜爵的心上。“暧昧”、“逃避”、“绝望”、“盼望”、“孤单”、“混乱”、“贪心”、“担心”、“锥心”、“痴心”、“做不了抉择”……这简直是他漫长暗恋生涯最精准的写照!他一直在这种矛盾纠结中反复横跳,既不敢真正靠近,又无法彻底放手。而这“暗恋的壳”,在岁月的堆积下,确实越来越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也阻碍了他真正去看清前方的路,和路上那个真实的人。
歌词念完了。
大殿里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
颜爵低着头,银发完全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巨大挫败、深刻羞惭、无尽悔恨以及某种被彻底撕开伪装后的茫然无措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化为了实质。
这首来自人类世界的、直白甚至有些粗粝的情歌歌词,在此刻此地,被默用这样一种方式念出,其杀伤力,远远超过了苏皖沫之前那些条分缕析的“知识碾压”。那些分析是理性的,是摆事实讲道理,而这首歌词,是感性的,是直接对着灵魂的拷问和鞭挞!它用最通俗的语言,揭开了所有暗恋者(尤其是他这种不合格的暗恋者)内心最不堪、最脆弱、最自欺欺人的角落!
水清漓自始至终都沉默着,仿佛一尊完美的冰雕。但在默念出“他不配站在你眼前”时,他眼底的冰蓝似乎微微流转了一下。而在念到“暗恋就好像 越背越沉重的壳”时,他极其轻微地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唇角含笑的默,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纵容。他的小王妃,折腾起人来,真是……步步惊心。
虚空中的水龙,连尾巴尖都懒得动了,但那股萦绕周围的意念波动,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王妃此举,诛心为上,歌词为镜,照见肺肝。若此子尚不能悟,那便是朽木不可雕也。
良久,良久。
颜爵终于动了动。他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狼狈和羞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灰败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翻江倒海后的死寂,还是风暴来临前的酝酿,无人得知。
他没有看默,也没有看水清漓,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某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卷宗……放下……”
他将手中那叠几乎被捏出指印的卷宗,轻轻放在了身旁一块天然形成的冰晶案几上。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殿外走去。背影萧索,踉跄,仿佛那首歌词中描述的“沉重的壳”,已经实体化,压弯了他一向挺直的脊梁。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也没有人叫住他。
默看着他那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千岁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的水光涟漪中,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她将手中那张写着歌词的绢帛随手丢在一旁的水流中,看着它被柔和的水元力包裹着,沉入静水深处。
“清漓,”她重新靠回水清漓身边,语气带着一丝慵懒和事后的平静,“你说,他这次……能想明白吗?”
水清漓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肩。他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安定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默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一道清冷如冰泉碰撞的声音,才淡淡地响起,只有两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意味:
“看他。”
是啊,看他。
镜子已经递到他面前,歌词已经撕开所有伪装。
剩下的路,能想明白多少,能做出怎样的改变,终究要看颜爵自己。
是继续背着那沉重的壳,在“迷人的危险”边缘徘徊,直至彻底绝望?
还是……有勇气砸碎那壳,真正地、脚踏实地,去开始一场名为“了解”的、漫长而艰难的修行?
水玲珑宫恢复了永恒的静谧,只有静水流动的声音,如同岁月本身,无声地流淌着,见证着一切。而那首《迷人的危险》的余韵,却如同无形的涟漪,久久回荡在离去的艺术之灵心间,锥心刺骨,余音绕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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