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子夜停了,风却更利,像无数把无形的锉刀,打磨着废墟里一切凸起的棱角,发出细碎而连绵的呜咽。周凡将最后一根用废弃钢筋粗糙磨制的撬棍插回背包侧袋,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他站起身,破旧的大衣下摆扫过积雪,背脊在那一刻绷得笔直,像一根即将离弦的箭,又像一棵在冻土中顽强扎根的枯树。
那处作为临时据点的检修舱,此刻已彻底被黑暗吞噬。应急灯在几分钟前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挣扎着闪烁了两下,便彻底熄灭,连同那幽绿的光斑一起,沉入了无边的死寂。黑暗如同拥有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灌满了每一寸空间。然而,这浓稠的黑暗却没有一滴能溅入周凡的心里。他的内心,正燃烧着一簇冰冷的、由仇恨与目标共同点燃的火焰。
他最后垂下视线,落在地面上。借着瞳孔深处那两点微不可察的蓝芒,他能清晰地“看”到混凝土上刻画的简易表格。墨迹(或许是某种兽血混合锈水)早已被寒风冻得干硬,但更显眼的,是那些被蓝雾余温烘烤出的、颜色略深的细微凹痕——那是他亲手刻下的猎杀清单,是通往力量与复仇的初步坐标,更像是一份与过去告别的墓志铭。
“狼窝”两个字,被他用尖锐的石片,深深镌刻在表格的首行。在后面,跟着三个小而清晰的标注:“三十公里”。这不是一段轻松的路程,在危机四伏、环境恶劣的废墟中,这三十公里意味着未知的陷阱、游荡的畸变兽、可能存在的流民匪帮,以及体内那头永远处于半饥饿状态的巨兽随时可能带来的反噬。
周凡拉低了用不知名兽皮粗糙缝制的帽檐,阴影几乎完全覆盖了他的面容。只有那双眼睛,在绝对的黑暗里,透出极淡、却异常坚定的蓝色幽光,如同两颗被亿万顷海水常年冲刷、打磨而成的深海磷火,冷静地审视着前路。
饥饿仍在胃底翻腾,像一条盘踞的毒蛇,时不时吐着信子,舔舐着他的意志。但它不再是无节制的、足以淹没理智的咆哮,而是被他自己设定的规则束缚住的低鸣。那条线,在他心中愈发清晰:只吞噬畸变兽,不主动猎杀活人。那个目标,在他脑中无比明确:兵级上品兽元,是现阶段最高效且相对安全的选择。那种节奏,被他严格执行:昼伏夜出,利用增强的感官规避风险,信息收集永远优先于武力冲突。在线内,饥饿是他磨利的武器;在线外,他强迫自己记住——他还是个人,至少,他必须还是。
他迈出了离开据点的第一步。厚重的靴底压实了松脆的冰壳,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像点燃了一盏无声的炮仗,宣告着征途的开始。
第二步,第三步……他的脚步逐渐加快,频率却始终保持在一个奇特的“轻频”状态——每一步都仿佛只用前脚掌微微着力,身体重心随之流畅前移,几乎听不到沉重的落地声。这是他在近日狩猎中自行摸索出的步法,吞噬带来的肌肉力量与神经反应强化,需要一个精细的适应过程。他不能让关节和肌腱在即将到来的、可能是首场硬仗的“狼窝”狩猎前,就出现不必要的磨损或疲劳。
体内的蓝雾,如同某种具有生命的润滑剂和感应网络,在血管与神经网络间缓缓流动。它自动地将外界涌入的海量信息切割、过滤、归类:左前方五十米处,有规律的金属碰撞声,来源判定为——一具被夜风吹动扇叶的旧日自动售货机残骸,无害;右前方地下管道深处,探测到微弱热源,体型小,心跳极速,判断为——辐射鼠群,能量低微,可暂时忽略;更远处的废墟高楼阴影中,偶尔有幽绿色的光点一闪即逝,那是——爪狼眼内变异结晶或体表辐射痕在夜视感知中的折射,威胁等级中,需保持距离观察。
周凡的嘴角,在帽檐的阴影下,微不可察地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
“导航已启动。”他在心中默念,像是在对体内的“鲲种”汇报,又像是在给自己确认坐标。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在冰冷的空气中虚虚一抓。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蓝色雾气,如同拥有自主意识的触手,从他指缝间悄然溢出,向前方探了探,又迅速缩回,融入他的皮肤。这是他近日与体内那永恒饥饿感“约定”的信号——一种无声的沟通与安抚。
“安静,”他以意念传递着命令,“等待我的指令,狩猎,需要耐心。”
饥饿感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发出一阵低沉而模糊的共鸣,如同深海巨鲸在无尽黑暗中用尾鳍轻轻拍打了一下水流,激起的涌浪迅速被更庞大的寂静吞没。
前行约一公里后,他抵达了一处废弃公路的巨大断裂口。柏油路面像是被神话中的巨斧悍然劈开,裂缝边缘犬牙交错,深不见底,对面一栋倾斜大楼的狰狞剪影,在稀薄雪光的映衬下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轰然倾倒,将一切埋葬。
周凡在裂缝边缘停下脚步,深深吸入一口足以冻彻肺腑的寒气。他没有犹豫,身体微微下蹲,随即纵身跃下!下落的过程中,他调整着姿态,落地时双膝巧妙地弯曲,足踝、膝盖、腰胯协同作用,如同精密的弹簧。与此同时,一层薄薄的蓝雾瞬间包裹住他的下肢关节,将巨大的冲击力高效地吸收、分散。只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靴底铁片与地面碎石的摩擦声。
他稳稳站定,甚至没有激起多少尘埃。抬起头,眼神锐利如淬火的刀锋,在浓稠的黑暗中,仿佛划出了一条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笔直向前的轨迹——那条线,一端连接着他此刻的立足之地,另一端,则遥遥指向三十公里外那个被称为“狼窝”的死亡猎场。那是他通往复仇之路的延长线,也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充满荆棘的力量阶梯。
黑暗中,没有指引前路的灯塔,也没有可以依托的后援。有的只是无尽的危险、冰冷的孤独和体内时刻咆哮的欲望。
然而,就在这一刻,周凡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残酷的踏实感。
力量在骨,那是“鲲种”带来的、需要小心驾驭的利刃;
底线在心,那是他作为“周凡”而非纯粹“怪物”的最后屏障;
仇恨在背,那是推动他不断向前的、冰冷而持久的燃料;
饥饿在侧,那是时刻提醒他危机、也驱使他猎取生存资本的鞭子。
这四把形态各异的“刀”,此刻刀尖齐齐指向了同一个方向——深蓝科技,那个将他变为非人存在的始作俑者。
周凡最后一次拉紧了肩上的背包带,那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几根磨尖的钢筋,一个水袋,少量辐射鼠肉干,以及那块刻着猎杀清单和生存记录的混凝土板。他转过身,没有任何留恋,步伐稳定地朝着废墟更深、更暗、也更加未知的腹地走去。
他的背影很快便被贪婪的夜色彻底吞没,只有指背上偶尔一闪而逝的淡蓝纹路,如同远海灯塔在浓雾中间歇亮起的微光,又像是巨大鲸鳍在深海中巡游时,偶尔划破水面的刹那剪影。
黑暗在他前方无声地裂开,像是默然的迎接,又像是无言的挑战。
而他,以饥饿为帆,以仇恨为舵,毅然驶入这片名为“废墟”的黑暗之海。
迈向黑暗,也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从这深渊的最深处,托起属于自己的、染血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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