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穿透废土的薄雾，洒在临时营地的金属废墟上时，林夜正习惯性地检查着自己的动力外骨骼。他预想过艾拉在得到对讲机后的一百种反应，最大的可能，便是将自己反锁在那个充满了齿轮与蒸汽味的工坊里，废寝忘食地进行拆解和逆向研究，直到把那小小的黑色造物变成一堆彻底报废的零件。
然而，预想中的疯狂科学家并未出现。
他一转身，就看到了艾拉。
她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安静得像一道影子。一夜之间，她仿佛变了一个人。那头总是因为思考而显得杂乱的亚麻色长发被仔细地束在脑后，身上那件沾满机油和焊剂的工作服也换成了一套相对整洁的利落皮甲。最让林夜感到诧异的，是她的眼神。
不再是昨日那种混杂着求知欲、狂热与迷茫的复杂光芒，此刻的她的双眸，清澈、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于虔诚的 cmnpehne。她就像一名最忠实的信徒，在仰望着自己唯一的神只。
“有事？”林夜停下手中的动作，略带警惕地问道。
艾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快步上前，目光却越过了林夜的脸，死死地钉在他刚刚调试完毕的动力外骨骼腿部关节上。那复杂的液压杆与仿生结构，在她眼中仿佛是世间最瑰丽的艺术品。
“我……我想跟在您身边，观察您和您小队的……一切。”她用词极为谨慎，甚至用上了“您”这个敬称，语气里不带一丝一毫昨日的质疑与高傲。
林夜眉头微挑。这转变未免也太大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一名小队成员已经开始穿戴自己的战术背心。艾拉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她几乎是本能地飘了过去，像一只好奇的猫，但又在距离对方两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保持着一个绝对不会妨碍到对方的距离。
只见那名队员将背心套上后，随意地拉了拉两侧的魔术贴，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三秒钟。
艾拉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得分明，那件背心并非用传统的皮带和金属卡扣固定，而是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由无数微小钩爪和绒面组成的“尼龙搭扣”来闭合。更让她感到窒息的是，在背心的胸口位置，有一根不甚起眼的拉环。她能想象得到，在紧急情况下，只要用力一拉那个拉环，整件背心就会在瞬间分崩离析，让士兵在负伤时能被迅速解脱装备。
这是何等天才的设计！
艾拉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帝国重甲步兵那套繁琐的胸铠，光是固定就需要三名扈从花费数分钟，用扳手拧紧十几颗螺栓。一旦士兵倒下，想要扒开那层铁罐头施救，简直是天方夜谭。
高效、迅捷、一切为了实战，一切为了“人”本身！
一种全新的设计哲学，如同一道创世的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紧接着，她的视线又被另一名队员手中的单兵口粮所吸引。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深绿色真空包装袋，队员撕开一个小口，挤出一条类似饼干的条状物，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艾la忍不住走了过去，这一次，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请求：“我能……看看那个吗？”
队员看了林夜一眼，见他默许，便将剩下的一块递了过去。
艾拉小心翼翼地接过，只是轻轻一捏，就感受到了那惊人的密度。她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一股纯粹的谷物和油脂的香气瞬间在味蕾上散开。最让她震惊的是，这东西的能量密度高得吓人，仅仅一小口，就让她感觉胃里升起一股暖意。
这……这是压缩技术？将食物的营养以数十倍的比例进行浓缩？这怎么可能！这违背了物质守恒的基本法则！除非……除非在制作过程中，运用了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分子重构技术！
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视线开始疯狂地在营地里扫视。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记重锤，不断敲打着她过去二十年建立起来的知识体系。
那顶悬挂着古怪单筒望远镜的头盔，艾拉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判断出那绝不是简单的光学放大。它能在微光环境下视物！这是炼金术士们追求了数百年的“暗夜之瞳”，是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奇迹！
那个被随意丢在地上的急救包，里面整齐码放着带有凝血粉末的纱布、自动注射的吗啡针、甚至还有能在几秒钟内封闭伤口的“生物胶”！
还有他们脚上那双战术靴，其鞋底的防滑纹理，脚踝处的支撑结构，都闪烁着人体工学的智慧光芒，与这个世界流行的，要么硬得像铁块，要么软得像布鞋的两种极端风格截然不同。
一件，两件，十件……
从武器到防具，从口粮到药品，从通讯设备到夜视系统……
这不是偶然！
这绝不是东拼西凑的零碎发现！
艾拉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她的脸色因为大脑的超高速运转而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她发现，所有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物品，背后都遵循着同一种思想，同一种逻辑，同一种深邃到令人战栗的设计哲学！
模块化、人性化、系统化、标准化！
这四个词，如同四道神谕，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疯狂地在脑海中进行着排除法。
帝国的技术？不可能！帝国的风格是傻大黑粗的蒸汽朋克，追求的是绝对的力量与威压，他们的工程师甚至以“无法单人操作”为荣，认为那是强大的象征。
联盟的工艺？更不可能！联盟虽然精巧，但那是手工业者的“匠人精神”，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根本无法形成如此高度统一的制式化装备体系。
拾荒者从先驱者遗迹里淘出来的古董？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秒钟就被她彻底否决。遗迹里的发现都是支离破碎的，可能是一把能量剑，可能是一块能源核心，但绝不可能是一整套……一整套可以武装到牙齿的，逻辑完全自洽的现代化单兵作战系统！
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了。
那么，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么荒谬，多么不可思议，也必然是唯一的真相。
艾拉猛地抬起头，目光跨越了人群，再一次，也是前所未有地，牢牢锁定了那个正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的男人——林夜。
她终于明白了。
她彻底明白了。
这个男人，他所拥有的，根本不是什么“更先进的技术”。
他所掌握的，是一整个文明的结晶！一个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甚至可能……更加高级的文明的完整知识库！
他不是在“制造”这些东西，他只是在“复现”！就像一个学徒，在临摹神明留下的画作！
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颤栗和恐惧的大胆猜测，在她心中破土而出，疯狂生长，最终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
林夜……他不是先驱者文明的遗产“发现者”。
任何一个发现者，都不可能拥有如此崭新、如此系统、如此庞大的装备库。
他……是先驱者文明的……“继承者”！
甚至……他找到了那个只存在于最古老、最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中，被誉为“诸神武库”的……先驱者文明的终极遗产！
这一刻，艾拉看着林夜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丝毫的杂质。那是一种混杂了敬畏、狂热、以及将自己的一切彻底奉献出去的觉悟。她知道，自己的人生轨迹，从窥见那神之一角的对讲机开始，已经彻底偏离，驶向了一个无法预测，却又充满了致命诱惑的未来。而唯一的引路人，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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