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节后的日子，我们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和小辉配合也越发默契，我爸的咳嗽在妈妈的精心照料和远离一线油烟后，也好了七八分，虽然依旧嘴硬，但脸色红润了不少。
钱富贵那边暂时没了动静，不知道是在憋大招还是终于认怂暂歇。我也乐得清静，全心扑在灶台间，享受这种将食材化为美味的掌控感。
这天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不是饭点，店里没什么客人。我正对着账本头疼——生意好了，进出账目也复杂了不少，我这半路出家的财务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小辉在检修后门有点卡顿的合页，叮叮当当的。我爸戴着老花镜，在窗边研究一本页面发黄、看起来比他年纪还大的老菜谱，据说是他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嘴里还时不时嘟囔两句。
“现在哪有那么好的酱油咯”。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欢迎光临！吃点...”我抬起头，习惯性地招呼，话说到一半却卡住了。
只见陈默收拢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站在门口，肩头似乎被雨丝打湿了一点。
“陈先生？”我有点意外，这个时间点，又下着雨，他怎么来了？美食节后就没见过他，还以为他又神隐到哪个美食荒漠去了。
“路过，顺便来看看。”他语气自然得像真是顺路进来买瓶酱油，“林师傅身体好些了？”
我爸从老花镜上方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研究他的菜谱，态度算不上热情，但也没赶人。经过美食节那几次，我爸对这毒舌评论员的观感似乎复杂了一点点，至少没再直接说人家是“闲杂人等”。
“好多了，谢谢关心。”我赶紧接过话头，心里有点小嘀咕，“路过”？青川镇有啥能让他这种“味觉孤岛”“路过”的地方？
“那就好。”陈默点点头，目光落在我摊开的账本和计算器上，眉头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在算账？”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账本往旁边推了推：“呃...是啊，生意好了，账有点乱，算得头大。”
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拿起账本翻看了几页。我瞬间头皮发麻，那上面可是我狗爬式的字迹和一团乱麻的收支记录！
果然，他看了不到半分钟，就推了推眼镜，用那种熟悉的、平静无波却杀伤力十足的语调开口：“记账方式过于原始，缺乏分类汇总。毛利率核算不清晰，固定成本和变动成本混淆。建议使用专业的餐饮管理软件，或者至少建立一个清晰的Excel模板。”
我就知道！公开处刑虽迟但到！
但奇怪的是，这次被毒舌，我竟然没觉得多难堪，反而有点想笑。可能习惯了？
“陈先生还懂财务？”我忍不住好奇。
“基本的成本核算和数据分析，是品味的基础。”他放下账本，语气理所当然，“连自己卖一份菜是赚是赔都不知道，如何谈得上把握味道的平衡？
好家伙，总能扯回到他的专业领域，并且升华到哲学高度！我服了。
“嗯...有道理...我回头研究研究软件...”我虚心接受，反正做不做得到另说。
陈默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打量起店里的环境。他的目光像探照灯，掠过墙壁、桌椅、厨房门口，最后停在了小辉正在修理的后门上。
“合页的轴承磨损了，而且门框有点下沉。”他忽然开口，精准地说出了问题所在，“只换合页效果不大，需要把门框也校正一下，或者垫个垫片。”
小辉惊讶地抬起头：“您...您还懂这个？”
陈默表情没什么变化：“以前做独立餐厅探店时，经常需要自己动手维修一些小设备。略懂。”
我和小辉面面相觑。这个美食评论家的人设是不是有点过于丰富了？从食材到财务再到木工维修？还有啥是他不会的？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我妈惊喜的声音：“哎呀！这雨下得及时！我刚晒的干豆角差点忘了收！还好没淋透！”
陈默闻言，目光透过厨房门，看向后院屋檐下挂着的一串串干豆角，忽然问：“这是自己晒的？用的是本地白不老豆角？”
“对啊！”我妈笑着拎着一串进来，“自己晒的干净，味道也醇。陈先生感兴趣？”
陈默走上前，仔细看了看豆角的成色，甚至还拿起一根闻了闻，点了点头：“色泽和香气都很正。晒制时加了少许苏打水浸泡？这样更能保持翠绿和爽脆口感。”
我妈惊呆了：“哎呦！陈先生您真是行家！这都知道！老法子了，现在年轻人都不爱弄这些了！”
我看着陈默和我妈就着干豆角的晒制方法聊得热火朝天，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这家伙，明明是一副高冷禁欲、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怎么对这些柴米油盐、甚至有点“土”的民间智慧如此门清？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层缝隙里透出来。
陈默看了看时间，似乎准备告辞。临走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带着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疑惑地接过。
“一份我之前整理的，关于本地特色食材小型加工与储存的笔记，或许对你做‘每日限定’有点参考价值。”
我捏着那厚厚的文件袋，愣住了。
“陈先生...这太麻烦你了...”我有点手足无措。
“不麻烦。废弃资料整理而已。”他推了推眼镜，移开目光，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走了。”
说完，他撑开伞，步入了雨后天青色的街道，背影清瘦挺拔，很快就消失在巷口。
我抱着那沉甸甸的文件袋，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麻。
“废弃资料”？骗鬼呢！那笔记的墨迹看起来都像是新打印的！
这个陈默...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一边毒舌得让你怀疑人生，一边又默默观察着你需要什么，然后精准地、用最不经意的方式“投喂”过来。
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不过，这种感觉...好像还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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