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苑小区。
灰色的水泥外是雨水反复冲刷的留下的痕迹。
楼与楼之间距离很近，阳台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物。
江屿父母留下的两居室在二楼。
绿色防盗门打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阳光暴晒过的棉布味道混合着扑面而来。
仅仅60平米的空间，被收拾得异常整洁，甚至有些…用心。
朝南的主卧竟然摆放着蒋奶奶视若生命的檀木雕花拔步床！
虽然与这简陋的房间格格不入，但床显然被仔细擦拭过，铺着干净的被褥。
窗台上，晾晒着蒋奶奶带来的真丝枕套。
这是唯一被允许带走的、属于旧日生活的印记。
狭小的次卧内，戴茵那些曾经挂在豪华衣帽间里的旗袍，
此刻被小心地叠好，挤在一个简易的布艺衣柜里。
衣柜下方，塞满了装着债务文件、合同副本的牛皮纸袋。
小小的阳台被改造成了蒋南孙的房间。
一张窄小的单人床，是蒋南孙的。
一张老旧的、油渍斑驳的木桌靠墙放着，
上面铺满了蒋南孙的建筑图纸和竞赛方案。
旁边放着一个简易的书架，塞满了蒋南孙的专业书籍。
“卫生间的水管有点老化，漏水的话记下这个物业电话，
直接打过去报修，提我名字就行。”
“小区门口有充值点，燃气卡充值的时候，记得带上老人证，有折扣。”
“买菜往东走两个路口有个小市场，比超市便宜新鲜。”
江屿交代着琐碎的日常。
蒋奶奶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当江屿交代完，准备离开时，蒋奶奶走上前，
褪下腕间那只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
递到江屿面前，感激的说道：
“江警官…蒋家遭此大难，
多亏你…这个…你拿去…虽然抵不了什么大钱，是我们一点心意…”
江屿看着那只价值不菲的镯子，
又看了看蒋奶奶布满皱纹、带着祈求的脸。
江屿眼神微动，没有接，而是伸出手，
轻轻地将镯子推回，稳稳地扣回老人的手腕上。
江屿微笑回道：“奶奶，收好。
经侦警察最擅长的，是让该还债的人，
掏出他们口袋里的钱——不是从您的手腕上摘下来。”
老人怔住了，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终究没有再推辞。
夜色深沉。
筒子楼的隔音并不好，邻居家电视的声音、孩子的哭闹声隐约传来。
蒋南孙在厨房里，笨拙地煮着一包泡面。
一个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厨房门口，挡住了走廊的光。
是去而复返的江屿。
江屿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档案袋。
“还没吃？”他问。
“嗯…”蒋南孙搅动着锅里的面。
江屿走进来，将档案袋放在狭小的料理台一角：“你父亲，没失踪。”
蒋南孙猛地抬头，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进锅里。
江屿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照片。
照片上，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蜷缩在苏州河边公园的椅子上。
正是蒋鹏飞！
蒋鹏飞手里拿着的是《股市制胜法宝》、《K线战无不胜》之类的书籍。
“他在等一个虚无缥缈的翻本机会。”
江屿陈述道：“却不知道，他最后借的那笔救命钱，来自‘鑫荣信贷’。
而这个‘鑫荣信贷’…其资金流，
与我们正在侦办的跨境洗钱大案的涉案账户存在高度重叠。
这已经超出了简单的债务纠纷范畴。
你父亲蒋鹏飞，很可能无意中成了洗钱链条上的一环，
或者，本身就是被利用的受害者。”
窗外，毫无预兆地响起一声惊雷！
惨白的电光瞬间撕裂夜空，照亮了蒋南孙惨白如纸的脸。
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猛烈地敲打着窗户。
蒋南孙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看着照片上父亲颓败的样子，问道：“他…他会坐牢吗？”
江屿沉默地看着蒋南孙。
几秒钟后，江屿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
裹住蒋南孙单薄而颤抖的身体。
“我的职责，”江屿的声音很坚定，
“是守护法律的程序正义。任何触犯法律的行为，都必须付出代价。”
话锋一转，江屿继续：“但对你，蒋南孙，我破例承诺两件事：”
江屿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会在法律允许的框架内，
尽我所能，为你父亲争取最大的减刑空间。
他的无知和贪婪不是借口，但罪不至死。”
接着，江屿伸出第二根手指，指了指这间简陋的屋子，
“第二，永远是你们的退路。谁也赶不走你们。”
巨大的暖流伴随着更深的酸楚瞬间淹没了蒋南孙。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汽车灯光穿透雨幕，扫过厨房的窗户。
蒋南孙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看到楼底下，停着一辆轿车。
是苏蔓的车，蒋南孙这几天，碰见过一次。
蒋南孙的心像是被那车灯刺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你该走了…有人在等你。”
江屿自然也看到了那辆车。
顺着蒋南孙的目光望了一眼窗外，神色未变。
然而，江屿并没有立刻离开。
反而来到煤气灶前，动作自然地拧开了另一个灶眼。
蓝色的火苗“噗”地一声窜起。
拿起蒋南孙放在一旁的鸡蛋，在锅沿轻轻一磕，蛋液滑入烧热的油锅。
“滋啦——”煎蛋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浓郁的蛋香弥漫在厨房里。
“煎蛋吃吗？”江屿平静的说道，“办案子熬夜，练出来的手艺。”
蒋南孙裹紧带着江屿体温和气息的外套，怔怔地看着江屿的背影，
看着锅里那颗渐渐成型的煎蛋。
流金岁月，终究被碾碎成泥。
但在这简陋的方寸之地，在这呛人又温暖的烟火气中，
新的生活，似乎正随着那颗煎蛋的香气，
艰难地、却又无比顽强地，透出了第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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