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郿县那日，渭水涨了半尺。庞统站在城楼上看水，魏延从身后赶来，甲胄上还沾着泥——方才追钟毓时踩进了渭水滩的软泥里，倒让那小子带着几百残兵溜了。
“军师，钟毓跑向长安了，要不要追？”魏延抹了把脸，“他手里没多少人了，追上就是一锅端！”
庞统没回头，指尖捻着城砖缝里的一根水草。是方才水漫郿县时漂上来的，绿得发脆，一捻就断。“不追。”他忽然道，“让斥候跟着就行，不用靠太近。”
魏延愣了：“为啥？放着现成的功劳不拿？”
“拿了钟毓，拿不下长安。”庞统转过身，指了指东边的天色——长安方向隐约有烟尘，不是残兵逃路的烟，是大队人马行军的烟。“钟繇在长安养了三万兵，钟毓一逃，他肯定会派兵出城接应，说不定还会在半道设伏，就等咱们追。”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渭水：“而且你看这水——入秋了，渭水该涨秋汛了。”
魏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渭水确实比昨日更急了，浪头拍着岸边的石头，溅起的水花带着股凉意。“秋汛……跟攻城有啥关系？”
“关系大了。”庞统叫亲兵拿笔墨来，在城楼上铺开舆图——图上标着长安城外的三条河，渭水是最宽的一条，从长安西门外流过，像道天然的屏障。“钟繇守长安，靠的就是这三条河。他把粮草屯在河西的粮仓，用船运进城，咱们要是从陆路攻，他断了粮道也不怕；可要是秋汛来了……”
他指尖在渭水的渡口处划了道线：“秋汛时水流急，船没法靠岸。河西的粮草运不进长安，城里的粮撑不了一个月。钟繇老谋深算，肯定会在秋汛前把河西的粮往城里搬——这才是咱们要抓的机会。”
魏延眼睛亮了：“军师是说，劫粮？”
“是‘借’粮。”庞统笑了笑，“钟繇会派谁去运粮？钟毓刚败，他信不过；长安城里的老将，要么守城门要么护府库——最后多半会派他的儿子钟骏。钟骏去年才从军，仗着父亲的势，性子急得很，最容易中圈套。”
果然不出庞统所料。三日后，斥候来报：钟繇派钟骏带五千兵，去河西粮仓押粮，明日午时过渭水渡口。
魏延摩拳擦掌：“军师，我带五千人去渡口埋伏？保证把粮车全劫回来！”
庞统却摇头：“渡口两岸开阔，埋伏藏不住。钟骏再急，也会在渡口留哨兵。”他指着渭水上游的一处浅滩——那里水浅，平时能过人，秋汛前还没被淹，只是滩上全是滑溜溜的鹅卵石。“你带三千人去浅滩，等钟骏的粮车过了渡口，往长安走时，你从浅滩绕过去，在半路的芦苇荡里设伏。”
他顿了顿，又道：“别真劫粮，就烧他后队的三辆车。钟骏性子急，见粮车被烧，肯定会回头追你——你就往浅滩跑。”
魏延有点懵：“烧三辆车？还往浅滩跑？”
“对。”庞统拿起根草茎，在舆图上划了条从芦苇荡到浅滩的路，“浅滩的鹅卵石滑，钟骏的骑兵追过来，马蹄容易打滑。他一乱，前队的粮车就得停——这时候，咱们的‘后手’就该动了。”
他叫过另一个副将吴班：“你带两千人，扮成魏兵，等钟骏回头追魏延，你就带着‘魏兵’去前队的粮车那，说‘钟将军让先把粮运去长安东门’——钟骏没跟前队说清楚路线，前队的兵见是‘自家人’，肯定信。”
吴班眼睛亮了：“军师是让末将把粮车骗走？”
“不是骗走，是‘接’走。”庞统笑了，“把粮车往长安南门引——南门守将是个老糊涂，你拿钟繇的‘令牌’（昨夜从钟毓营里搜的假令牌）给他看，他肯定放你过。过了南门，就往咱们的营地方向走——钟骏追着魏延到浅滩，回头再找粮车，早没影了。”
第二日午时，渭水渡口果然来了粮车。钟骏骑着马走在前头，一脸不耐烦——他觉得押粮是个苦差事，总想着快点完事回长安。粮车过了渡口，刚走进芦苇荡边的土路，忽然听见后队喊：“着火了！粮车着火了！”
钟骏回头一看，三辆粮车燃着熊熊大火，蜀兵的红旗在芦苇荡里闪了闪。他顿时火了：“追！把蜀兵给我抓回来！”
五千魏兵跟着他往芦苇荡追，魏延带着三千蜀兵假意逃窜，专往鹅卵石多的地方跑。魏兵的马蹄踩在鹅卵石上，“噼啪”响，好几匹马都滑倒了，队伍顿时乱了。
而此刻的前队粮车旁，吴班正拿着假令牌对魏兵小校说：“钟将军怕蜀兵再来劫粮，让先把粮往南门运，从南门回长安更安全。”
小校看了看令牌，又看了看远处乱成一团的后队，没多想就应了：“好！听将军的！”
等钟骏在浅滩追上魏延，打了半场糊涂仗，回头再找粮车时，只看见空荡荡的土路。他这才慌了：“粮车呢？我的粮车呢？”
斥候骑着马跑回来，脸色发白：“将军！粮车……粮车往南门去了！刚才好像是咱们的人带的路！”
钟骏脑子“嗡”的一声——他哪派过人去带前队？肯定是蜀兵扮的！他拨转马头往南门追，可等他到了南门，守城的老糊涂却说：“半个时辰前就放粮车过去了，说是钟将军的令。”
钟骏气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他知道，粮车肯定被蜀兵骗走了——河西的粮草本就只够长安撑一个月，丢了这队粮车，城里顶多撑二十天。
而渭水岸边的蜀营里，庞统正看着士兵清点粮车。魏延凑过来，笑得合不拢嘴：“军师这招太绝了！钟骏现在怕是在长安城外哭呢！”
庞统没笑，只是望着长安的方向。渭水的水又涨了些，浪头拍着岸，像是在催着什么。他轻声道：“秋汛要来了。等水再涨些，钟繇想运粮都运不了——到时候，长安就成了没根的树，咱们伸手一推，就倒了。”
远处的长安城头，隐约能看见钟繇的旗号。庞统知道，那位老谋深算的魏臣，此刻怕是正站在城楼上，看着渭水发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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