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清晨来得格外的宁静。
正房之内四人围桌而坐。
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早点与一壶尚还冒着袅袅热气的香茗。
只是却无一人有动筷的心情。
阿青那双明亮的眼眸之中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担忧。
她时而看看身旁那一脸平静的上官大哥，时而又瞟瞟对面那个从一大早起便拉着一张臭脸的萧远大哥，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化作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苏樱则用那白玉般的茶盖极其有节奏地轻轻撇着杯中的浮叶。
她那双聪慧绝伦的眸子看似是落在那茶汤之中翻滚沉浮的嫩绿茶叶之上，实则那眼角的余光却早已是将在座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尽收于了眼底。
而萧远这位昨夜还豪气干云，此刻却是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烦躁气息。
他没有碰桌上的任何东西，只是极其不耐地将那双肌肉虬结的手臂环抱于胸前，那双虎目死死地盯着桌面，仿佛要在那光洁的木纹之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他后悔吗？
或许有那么一丝。
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极其强烈的不服与被人冤枉了的憋屈！
他自问自己昨夜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占着理的！
是那个娇滴滴的姑娘先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上官大哥在先！自己不过是为兄弟出了几句头罢了！
怎么到头来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
他想不通。
也懒得去想。
他只知道自己从骨子里就跟那种说话说半句藏半句，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娇贵大小姐八字不合！
“……萧大哥。”
最终还是苏樱那清冷而又悦耳的声音缓缓地打破了这满室的沉寂。
“……还在为昨夜之事生气呢？”
萧远闻言猛地抬起头，那洪亮的嗓音如同炸雷一般瓮声瓮气地说道：“……俺才没生气！俺只是觉得憋屈！”
“……憋屈？”苏樱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将人家姑娘说得当场落泪，你还有理了？”
“……俺说的都是实话！”萧远梗着脖子犟道，“……再说了是她先……”
“……够了。”
上官逸那平静的声音缓缓地响了起来，打断了萧远那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辩解。
他缓缓地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地落在了萧远的身上。
“你确实有理。”
他先肯定了萧远。
让那本还如同即将要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的萧远不由得微微一怔。
“……但是，”上官逸的话锋却是猛地一转，“……江湖并非是只有‘理’这一个字。”
“……更多的时候它讲的是人情，是世故，是面子。”
“……紫嫣姑娘她维护自己的兄长，是‘情’。你维护我也是，‘情’。”
“……情与情相撞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
“……只是你的方式太过直接。你的言语太过锋利。你只顾着去讲你心中的‘理’，却忘了给对方留下半分的……‘面子’。”
“……你赢了道理。却可能输了一个本可以成为朋友的人。”
上官逸的这番话说得不快也不重。
却像一柄柄温润的玉锤一字一句地敲击在了萧远那习惯了非黑即白快意恩仇的心上。
他第一次沉默了。
那双虎目之中第一次露出了一种极其复杂混杂着思考与迷茫的神色。
而就在此时。
“……笃，笃，笃。”
院门之外极其有节奏的敲门声却是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众人皆是微微一怔。
这个时候会是谁？
阿青连忙起身前去开门。
当那扇古朴的木门被缓缓地打开之时。
一道如同仙子般清丽脱俗的身影便静静地伫立于了门外那清冷的晨曦之中。
正是慕容紫嫣。
她今日依旧是一身淡紫色的长裙，那张不施粉黛的绝美俏脸之上神情清冷如霜，让人看不出半分的喜怒。
她的到来让这间本就有些沉闷的屋子气氛瞬间便降至了冰点。
特别是萧远他那刚刚才略微有些松动的眉头在看到来人的瞬间便再次如同打了结一般，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他下意识地便将身子向后一靠，双手再次环抱于胸前摆出了一副“准备再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然而慕容紫嫣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向他这边瞟上一下。
她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这个活生生的人一般。
她只是静静地走进了屋子，那双如同秋水般的清亮眼眸径直落在了上官逸的身上。
随即在所有人那略带惊诧的目光之中。
她竟是对着上官逸极其标准地行了一个大家闺秀的万福之礼。
姿态无可挑剔。
“……小女子慕容紫嫣见过上官公子。”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般的清冷。
却少了几分昨夜的敌意，多了几分刻意的礼貌。
“……紫嫣姑娘不必多礼。”上官逸也是缓缓起身回了一礼，那张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
“……小女子今日前来，”慕容紫嫣缓缓地直起身，那双清亮的眼眸平静地与上官逸对视着，“……是特意为昨夜自己的言语失当向上官公子赔罪的。”
“……昨夜是紫嫣因一时关心兄长则乱，这才口不择言多有冒犯。还望上官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她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
既承认了自己的失礼。
又将原因归结为了关心则乱。
那份骨子里透出的骄傲让她即便是在道歉，也依旧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上官逸自然是听出了这弦外之音。
但他却是浑不在意地温和一笑。
“……紫嫣姑娘言重了。令兄乃人中之龙。你爱兄心切本就是人之常情。何罪之有？”
“……倒是我这位萧兄弟性情豪迈惯了，说话向来不知轻重。昨夜若有冲撞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他竟是再次主动为萧远说起了好话。
这更是让一旁的萧远那张本就黑着的脸变得愈发的难看。
而慕容紫嫣听到萧远时，那双本还平静如水的清亮眼眸极其不易察觉地闪过了一丝比那窗外的晨霜还要更加冰冷的厌恶。
但她终究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对着上官逸再次微微福了一福。
“……既然上官公子不计前嫌，那紫嫣便不多做打扰了。”
“……告辞。”
说罢她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过身向着屋外走去。
从始至终她都未曾再看过那坐在角落里的萧远一眼。
仿佛他真的只是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
萧远那环抱于胸前的双臂青筋早已是根根暴起！
那股被无视被轻视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胸膛都给彻底地撑爆！
就在慕容紫嫣那淡紫色的身影即将要迈出房门的那一刻。
一声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冰冷“哼”声极其不合时宜地自他的鼻腔之中发了出来！
“……哼！”
慕容紫嫣那即将要迈出门槛的纤细身影，极其细微地极其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但仅仅只是顿了一下。
最终她还是没有回头。
只是那离去的脚步却是比来时要快上了一分。
……
看着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倩影。
萧远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近乎于“幼稚”的得意的冷笑。
上官逸与苏樱却是极其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彼此的眼中都露出了一丝深深的无奈的苦笑。
他们知道这梁子怕是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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