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对宏海集团以及各子公司的尽调全面展开。
二个月后，宏海集团的会议室里，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墙上那幅“海纳百川”的书法题字，此刻在阿美看来充满了讽刺。
保荐机构的代表合上最后一份文件，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综上所述，原南公司的内部集资问题，金额之巨、涉及外部人员之广、程序违规之甚，已然触礁。加之山南公司的转贷、票据寻零，北海公司的贴牌贸易，山城公司的委托加工，液压泵公司的销售客户60%严重依赖北山工程机械厂，西海公司的应收账款有36%逾期……诸位，”他环视在场所有宏海高管，目光最后落在董事长大水脸上，“这些问题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让上市审核止步，更何况它们集中爆发。我们的内部结论是：若不彻底解决，上市，绝无可能。”
“哐当！”一声，是液压泵公司总经理钱大中手中的笔掉在桌上的声音。他脸色煞白，喃喃道：“怎么可能……我们的液压泵技术是行业领先的，市场占有率……”他一直以为，扎实的业务和核心技术才是上市的通行证。
坐在主位上的程大水，额头青筋跳动，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嗡嗡作响：“隐瞒不报！变相操作！集团财务部是干什么吃的！我那么信任他们！”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但深处藏着一丝被背叛的痛楚和难以置信。他转向阿美的助理兼上市筹备组秘书蒋小丽，语气冲得吓人：“这就是你一直推动的好事！上市？把自己扒光了给人看？值得吗？！”
阿美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桑骂槐的指责噎住了，委屈和震惊交织：“大水！这怎么能怪小丽？问题是下面隐瞒……”
“不怪她怪谁？！要不是她们一直鼓动……”大水的话被打断。
“都冷静！”上市保荐人老谭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砸碎了紧张的空气。他身材干瘦，眼神却锐利如鹰。“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是解决问题的时候。如果要上市，合规是底线，没有商量余地。”他的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钉子上，毫不松动。
律师老严总点头，语气同样强硬：“疮疤烂在里头，只会要命。现在捅破了，是疼，但死不了人。要是想着遮遮掩掩带病上市，那才是死路一条！”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大水喘着粗气，眼神挣扎。
这时，一直沉默的程宏开开了口，他的声音比父亲平静，却带着一种深思熟虑的力量：“爸，谭叔、严叔说得对。这不是自揭伤疤，这是刮骨疗伤，是亡羊补牢。您想想，如果不是这次尽调，子公司的财务陷阱、虚增业绩、审批漏洞，还有集团内部审计的形同虚设，再拖几年会怎么样？财务窟窿可能更大，集团管控彻底失控，到时候可能就不是上不上市的问题，而是宏海还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长痛，不如短痛。难道您忍心看着您和妈妈一手创建起来的宏海就这样一步步走向混乱吗？”
儿子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大水部分的怒火，剩下的是沉重的后怕和清醒。他颓然靠向椅背，挥了挥手，声音疲惫：“……你们说吧，该怎么弄。”
自救的道路，比想象中更加痛苦。
清理集资问题 成了第一块硬骨头。工作组几乎磨破了嘴皮子，艰难联系每一个集资参与者，面对质疑、愤怒甚至威胁，协商、退款、补签协议。法律顾问办公室里，谅解函堆成了小山，律师团队日夜奋战，只为出具那一份“风险已消除”的法律意见书，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
财务整改 更是牵动所有人的神经。财务总监几天几夜没合眼，带着团队一笔笔调整账目，绞尽脑汁为那些“转贷”和“票据寻零”寻找所谓的“商业合理性”解释，即便有些理由听起来自己都觉得牵强。同时，调动资金，全力补齐短板。尽一切力量把财务风险降低到最低限度。最终报告上，每一个承诺“彻底杜绝”的背后，都是冷汗和决心。
业务重组 方案被提出。壮士断腕，剥离非核心的贴牌贸易、委托加工业务，聚焦液压主业，保持核心竞争力。但审计报告还是冰冷地实事求是地指出：“液压泵公司对北山工程机械厂的客户集中度风险，无法短期内改变，必须在招股说明书中作为重大风险提示，醒目披露。”这意味着，即使付出巨大代价，隐患仍将公开示众。
股份制改造 同步艰难推进，复杂的资产重组、股权梳理让整个集团高速运转。同时，完善公司治理 被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三会一层”不再是形式，一系列规章制度被重新制定、严格执行，决策流程被规范。集团审计部独立出来，配备更专业的人才，被赋予了极大的权限，直接对董事会负责。
在这场风暴中心，阿美被裹挟着，强迫自己急速成长。她不再是那个只需埋头钻研技术的专家。深夜，她的办公室灯总是亮着，桌上堆满了《公司法》、《证券发行上市规则》、《企业财务准则》各种书籍。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学习那些枯燥的条款，协调保荐机构、律师、会计师各方意见，安抚对此不满甚至恐慌的元老股东。
她身心俱疲，常常感到孤立无援，幸好有儿子相助，阿美的眼神在一次次的挑战中洗去迷茫，变得愈发坚定。
又一个深夜，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大水抵触而焦虑的脸、老谭老严冷峻的眼神、儿子宏开理性的分析、还有那些子公司总经理们或惶恐或掩饰的表情……在她脑中交织。
她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用力写下四个字：“刮骨疗毒”。
这一步很痛，但必须走。为了宏海真正的未来。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了那份厚厚的整改方案，目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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