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岐八家，神社。
烛火摇曳，将檀木的香气晕染在沉滞的空气里。
橘政宗，蛇岐八家的前任大家长，端坐在上首的蒲团上，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
下首，风魔小太郎、龙马弦一郎、宫本志雄、樱井七海、犬山贺——蛇岐八家五位家主，神情紧绷地跪坐着。空气中弥漫着焦躁与不安，如同窗外东京尚未散尽的硝烟。
整整一天了。动用了蛇岐八家在日本境内几乎所有的明暗力量，掘地三尺，却依然找不到代理大家长源稚生的丝毫踪迹。他像一滴水珠，蒸发在了源氏重工那场惨烈的战斗之后。
“诸位，”橘政宗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下方每一张焦虑的脸庞。“把之前动员去寻找绘梨衣的力量……全部收回。”
橘政宗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斩钉截铁：“现在，所有的资源，所有的精力，必须全力转向寻找代理大家长源稚生！他是我们的皇，是蛇岐八家此刻的支柱与未来！他绝不能有事！”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以及深藏的忧虑。“其余一切事务，全部放一放！拜托了！”
说完，这位向来沉稳如山的老者，竟双手撑地，郑重地俯身，对着下方的五位家主深深鞠躬。
“政宗先生！”风魔小太郎惊呼出声。
“使不得！”龙马弦一郎等人也慌忙起身，齐齐向着橘政宗回礼鞠躬。
犬山贺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政宗先生放心！我等必竭尽全力，上天入地，也要将源家主平安带回来！”
本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橘政宗维持着鞠躬的姿态数秒，才缓缓直起身。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去吧。有任何线索，立刻汇报。”
五位家主再次躬身，带着沉重的心情迅速退出了本殿。橘政宗独自留在摇曳的烛光中，阴影笼罩着他半张脸，深邃的眼眸里，复杂的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北海道，国道旁的服务区。
路明非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啧，”他咂了下嘴，瞥了一眼后视镜。后排，源稚生靠窗坐着，闭目养神。经过一天多的休养，加上“皇”那变态的恢复力，状态已然恢复了大半，至少行动无碍，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重。
“象龟，”路明非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寂静，“前面有个服务站，咱俩下去歇歇脚，吃点东西，顺便给这铁疙瘩喂点油。饿死我了。”他指了指仪表盘上快见底的油表。
源稚生睁开眼，黄金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过路明非的后脑勺，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直接问道：“绘梨衣在哪里？”声音有些沙哑。
路明非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车载导航屏幕上一个闪烁的绿点：“喏，看不出来吗？北海道，青森方向。”
路明非打了个哈欠，“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先填饱肚子再说，反正我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源稚生沉默了几秒，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荒凉的北方景色，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担心有什么用？他现在恢复了体力又如何？依然是对方砧板上的鱼肉。他推开车门，一股带着海腥味的冷风灌了进来。
服务站不大，灯火通明，在漆黑的国道旁像一座孤岛。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一家24小时营业的简餐店。
路明非熟门熟路地点餐：“两盒鳗鱼饭，再要两盒纯牛肉套餐，大份的，谢谢。”他转头看向源稚生，“象龟，你喝什么？饮料还是热汤？”
源稚生没什么胃口，但知道必须补充体力，随口道：“热茶就好。”
很快，食物上桌。两人面对面坐下，默默开吃。路明非吃得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几辈子。
源稚生则吃得慢条斯理，味同嚼蜡，鳗鱼的甜腻和牛肉的酱香在他嘴里都激不起半点波澜。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绘梨衣。
勉强吃完自己那份鳗鱼饭，源稚生放下筷子：“我去买包烟。”
路明非正埋头对付一块厚实的牛肉，闻言头也没抬，随意地挥了挥手：“嗯，随便。”那语气轻松得仿佛源稚生只是去隔壁桌拿张纸巾。
源稚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向服务区的小超市。他知道路明非的“随便”意味着什么——对方笃定他不会跑，或者说，他不敢跑。绘梨衣还在对方手里。
几分钟后，源稚生拿着一包柔和七星回来了。两人重新坐回车里，这一次，源稚生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路明非，没说什么，发动了车子。
车子重新驶入无边的黑暗。源稚生撕开烟盒的包装，抽出一支烟叼在唇间，又抽出一支，递向驾驶座的路明非。
路明非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接了过来：“谢了。”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打火机。
源稚生先给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草味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和清醒。
源稚生吐出长长的烟雾，目光望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终于问出了那个悬了一路、让他心脏都揪紧的问题，声音低沉而紧绷：“我妹妹……还好吧？”他不敢问“安全吗”，只敢问“还好吗”，生怕听到任何不好的答案。
路明非也点着了烟，吸了一口，才慢悠悠地掏出手机：“想知道？自己看呗。”他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几下，拨通了一个视频电话。
几乎是秒接！
手机屏幕亮起，画面有些晃动，很快稳定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绘梨衣那张精致却带着点懵懂的脸庞。她穿着一件明显大了几号的粉色卡通围裙，背景是……一个看起来还算整洁，但此刻正弥漫着灾难气息的厨房！
源稚生的瞳孔瞬间放大。
只见绘梨衣正小心翼翼地把一条……完整的、银鳞闪闪的鱼，直接放进了烧热油的锅里！没有刮鳞，没有开膛破肚，鱼鳃都没抠！那条可怜的鱼甚至在接触到滚油的瞬间，尾巴还剧烈地弹跳了一下！
“滋滋啦啦——”热油猛烈爆溅的声音透过手机传了出来。
与此同时，另一个灶台上，一口锅里正煮着几块形状极其不规则、大小悬殊的……白萝卜？有些带着厚厚的皮，有些则被削得坑坑洼洼。
“绘梨衣！小祖宗——！！”
路明非和源稚生几乎是同时发出了破音的、惊恐万分的爆鸣声！两个平时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男孩，此刻声音都扭曲了。
路明非对着手机屏幕几乎是吼出来的：“饿了点外卖啊！厨房不是你玩的地方！那些刀很锋利的！离火远点！！”
话音未落，屏幕里的绘梨衣似乎被他们的吼声吓了一跳，手一抖，锋利的厨刀刀刃在她白皙的食指上轻轻一划——
“嘶……”绘梨衣倒吸一口冷气，秀气的眉头蹙起，一滴殷红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啊——！！！”
“手——！！！”
路明非和源稚生再次同时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尖叫，仿佛被切到的是他们自己！源稚生甚至猛地向前探身，恨不得穿过屏幕去抓住妹妹的手。
“对不起……”绘梨衣看着流血的手指，又看看屏幕上两个表情惊恐扭曲的哥哥和路明非，委屈地扁了扁嘴，举起受伤的手指对着镜头，表示没事情的：“我只是想做饭等明非和哥哥回来吃。”
“别别别，求求你了绘梨衣，我和你哥哥刚吃过东西，不饿！”
路明非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几乎是吼着说，“停下来！什么都不要做！立刻！马上！把火关了！离灶台远点！乖乖坐在沙发上等我们回来！听到没有？”
源稚生也立刻凑近手机，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焦急，却又强行压抑着：“绘梨衣，听话！关火！别碰刀！等哥哥来！路明非，告诉绘梨衣哪里有创可贴！”
路明非赶紧补充：“绘梨衣！看到客厅茶几下面那个白色的小盒子了吗？对，就是那个！打开它，里面有创可贴！拿一个贴在你手指上！快！”
绘梨衣看着屏幕上两张写满担忧和紧张的脸，乖乖地点了点头，放下厨刀，转身去找创可贴了。
视频挂断。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源稚生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比经历一场死侍围攻还要心力交瘁。他侧过头，看向同样一脸余悸未消、扶着方向盘的路明非。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路明非脸上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源稚生眼中则是“幸好只是切到手”的后怕和“妹妹怎么这么不省心”的无力感。
无需言语，一种奇异的、共同经历了“育儿危机”的荒谬默契在两人间弥漫开来。
沉默了几秒，源稚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复杂情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他盯着路明非的侧脸，沉声问道：“路明非，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凯撒小组已经确定存活。你现在不仅绑架了绘梨衣，还绑架了我这个蛇岐八家的代理大家长。难道秘党的最终目标，就是彻底清除掉我们兄妹？那为什么不直接在源氏重工，或者在路上就动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路明非吐出一个烟圈，脸上那点无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摇摇头：“好吧，好吧。既然你问了，我也不妨多说两句。”
“首先，凯撒小组的存活，我早就知道了。甚至他们去源氏重工，也是我的意思。”
路明非顿了顿，看着源稚生骤然收缩的瞳孔，补充道，“不过我要纠正你一点：我没有‘绑架’绘梨衣。我是‘邀请’她翘家。她想回去的话，随时可以走，没人拦她。但很可惜，”
路明非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她自己似乎并不想回去。比起那个冷冰冰的源氏重工顶层，她好像更喜欢现在待的地方。”
源稚生沉默了。他想反驳，想斥责路明非的强词夺理，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源稚生想起绘梨衣以前确实好几次偷偷溜出源氏重工，虽然每次都被很快找回来，但她眼中那种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和被抓回去时的失落……路明非说的，很可能是真的。绘梨衣是自愿留下的。这个认知像一根刺，扎得他心口闷痛。
他看着路明非漫不经心的侧脸，总觉得还有更深的东西藏在对方那副懒散的表象之下。他想问“那你绑架我又是为什么？”、“秘党到底想从蛇岐八家得到什么？”
……无数疑问卡在喉咙里，却最终没有问出口。源稚生隐隐觉得，有些答案，可能不是他现在想听到的。
路明非似乎看穿了他的挣扎，轻笑一声，空出一只手在副驾驶的储物格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看起来颇为陈旧的牛皮纸档案袋，随手扔到了源稚生怀里。
“喏，本来是想再让你多吃点苦头，好好体会一下被背叛的感觉，”路明非的语气带着点玩味，“结果没想到芬狗他们四个行动力那么强，直接把你给绑票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索性……跟你解释清楚算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源稚生低头看向怀中的档案袋。纸张的触感带着岁月的粗糙感。当他的目光落在档案袋封口处那个已经有些模糊、但依旧能清晰辨认的徽章印记上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个双头鹰徽章，下方交叉着剑与盾——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克格勃的标志！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他带着强烈的不安和探究，迅速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泛黄的纸张上，打印着密密麻麻的俄文和英文混合的资料，还夹杂着一些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文件的标题触目惊心：《project black Swan - Arctic》（黑天鹅计划 - 北极）。
源稚生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快速地翻阅着。随着字句映入眼帘，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
“荣格·冯·赫尔佐格……纳粹德国生物基因项目首席科学家……二战后被苏联俘虏……派往北极圈内秘密基地‘黑天鹅港’……主持研究龙类基因与混血种……目标：制造可控的超级战士……”
文件详细描述了那个位于世界尽头的、冰封地狱般的港口基地。
里面记载着大量令人发指的活体实验记录：对混血种、甚至普通人类进行残酷的基因改造，观察其变异、失控、死亡的过程，试图筛选出“完美”的个体。照片上那些扭曲变异的实验体，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最后几页记载了黑天鹅港的毁灭——一场原因不明的、毁灭性的大火和爆炸。负责人赫尔佐格博士在混乱中离奇失踪。而随他一同消失的，除了大量核心研究数据，还有……三枚处于冷冻保存状态的人类胚胎。它们的代号被清晰地标注出来：
“π”
“w”
“ξ”
源稚生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三个希腊字母代号上，大脑一片轰鸣，仿佛有无数惊雷在里面炸开！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握着文件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纸张边缘被捏得皱起。
源稚生猛地抬起头，看向路明非，黄金瞳中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巨大阴谋笼罩的恐惧。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路明非平静地回视着他，伸出了手。
源稚生几乎是机械地将那叠沉重的、揭示着恐怖真相的文件递还给他。
就在路明非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档案袋的瞬间——
呼！
一簇幽蓝色的火焰毫无征兆地从档案袋的边角升腾而起！火焰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泛黄的纸张，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那火焰的温度似乎极高，却奇异地没有灼伤路明非的手指。
在源稚生惊愕的目光注视下，这份记载着赫尔佐格博士、黑天鹅港以及那三枚神秘胚胎的绝密档案，就在路明非的掌中，于几秒钟内化为了一小撮飞旋的、带着焦糊味的黑色灰烬。
最后一点火星在空气中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袅袅消散在昏暗的车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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