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剧组进入收尾阶段,同时也进入了最关键的几场戏。
其中一场,是叶深在雨中崩溃的独白。
这场戏情绪张力极大,对演员表演和音乐渲染都是终极考验。
开拍前,秦峪找到正在最后调试设备的纪槐序。
不同于以往的玩笑调侃,他神情异常严肃。
“纪槐序。”
他罕见地连名带姓叫他,声音低沉。
“这场戏,音乐不能只是衬托,得是另一重表演。我需要你……把我最后那点理智也抽走。”
这不是请求,而是将角色最脆弱的核心交付到他手上,是一种近乎赤裸的信任。
纪槐序操作设备的手指停顿了一瞬,抬眼对上秦峪的目光。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或深情的眼睛里,此刻只有全然的信任和属于“叶深”的破碎感。
他没有说任何保证的话,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眼神沉静而专注。
“我知道。”
一场戏拍完,全场动容。
秦峪的表演堪称极致,而纪槐序的音乐如同无形的手,精准地撕扯着每一个观众的情绪。
当导演喊“卡”的瞬间,秦峪脱力地跪在泥泞中,久久无法出戏。
第一个走到他身边的,是纪槐序。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条干燥宽大的毛巾沉默地披在秦峪颤抖的肩上,然后蹲下身,递过去一瓶拧开盖子的温水。
秦峪抬起头,雨水和泪水混杂着从他脸上滑落。
他看着纪槐序近在咫尺的脸,忽然伸出手,不是接水,而是紧紧握住了纪槐序撑伞的那只手腕。
力道很大,带着未散尽的戏里的绝望,还有一种真实的依赖。
纪槐序没有挣脱。
雨水冰冷,顺着手腕流入袖口,带来刺骨的凉意。
但秦峪掌心那滚烫的温度和近乎痉挛的力道,却像烙印一样灼人。
他就那样蹲着,任由秦峪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稳稳地举着伞,将瓢泼大雨隔绝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时间仿佛凝固了。
片场的工作人员都默契地停下了动作,没有人上前打扰。
只有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和秦峪压抑的、尚未平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似乎过了许久,秦峪手上的力道才渐渐松了。
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微微颤抖。
纪槐序能感觉到他滚烫的眼泪混着雨水,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沉默地抽出被握着的手腕。
在秦峪下意识想要重新抓住时,他拿出毛巾,仔细地、笨拙地擦去他脸上的雨水和泪痕。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能站起来吗?”
纪槐序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秦峪抬起头,眼眶通红,眼神还有些涣散,但已经逐渐找回了焦距。
他看着纪槐序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映着自己的狼狈。
没有丝毫厌烦或怜悯,只有一种沉静的包容。
他借着纪槐序手臂的力道,有些踉跄地站起来。
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跪姿和情绪透支而发软。
纪槐序顺势扶住他,将伞大部分倾斜到他那边,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
“我送你回去。”
纪槐序说着,扶着他朝休息室走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秦峪几乎将大半重量靠在纪槐序身上,闭着眼,眉头紧蹙,似乎还在与角色剥离。
回到休息室。
钱涛早已准备好干爽的衣物和热姜茶。
看到秦峪这副模样被纪槐序扶回来,他眼中闪过惊讶,但立刻识趣地接过手,帮着秦峪换衣服。
纪槐序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他的外套湿了大半,头发也滴着水,显得有些狼狈。
秦峪换好衣服,接过姜茶,目光越过钱涛,落在门口的纪槐序身上。
“纪老师,”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恢复了少许清明。
“谢谢你。”
纪槐序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欲走。
“等等。”
秦峪叫住他,对钱涛说:
“给纪老师也拿条干毛巾和热茶。”
“不用。”
纪槐序下意识拒绝。
“要。”
秦峪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眼神直直地看着他。
“你淋湿了。”
钱涛立刻拿来毛巾和一杯热茶,递给纪槐序。
纪槐序看着秦峪那双带着疲惫却异常执着的眼睛,沉默片刻,接了过来。
“谢谢。”
他没有多留,拿着毛巾和茶,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休息间后。
纪槐序用毛巾擦着头发,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秦峪手腕皮肤的触感和温度。
小林在一旁又开始絮叨他,他却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端起那杯热姜茶,辛辣甜暖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身体的寒意。
脑海中还回放着秦峪跪在雨中的画面,还有他紧紧抓住自己手腕时的绝望和依赖。
纪槐序发现,在秦屿毫无保留地展现出脆弱,并下意识地依赖他时,他心里涌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需要的满足感。
这是为什么呢?
纪槐序的心里难得的浮现出一丝迷茫。
——
杀青前的最后几天,剧组的气氛在紧绷与不舍间微妙地摇摆。
高强度的工作接近尾声,每个人都身心俱疲,却又带着一种即将完成共同作品的亢奋。
秦峪和纪槐序之间的默契,在最后几场戏里达到了顶峰。
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往往是一个眼神的交汇,一次呼吸的同步,纪槐序指尖流出的音乐便能与秦峪的表演情绪严丝合缝地融为一体。
导演几次喊完“卡”后,都忍不住带头鼓掌,称他们是“天作之合”。
这个词让纪槐序耳根微热。
他下意识想避开秦峪投来的、带着笑意的目光,却又在那目光里品出了一丝与有荣焉的坦然。
杀青戏终于到来。
是一场相对平静的戏份,叶深在经历风暴后,与过去达成和解,眼神里是废墟之上生长出的微弱却坚定的生机。
秦峪的表演内敛而富有层次,纪槐序的配乐则如同远处透出云层的光,温暖而充满希望。
当导演最终喊出“全剧杀青”时,整个片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香槟被开启,泡沫飞溅,空气中弥漫着解脱与庆祝的气息。
纪槐序站在喧嚣的人群边缘,看着被众人围住、脸上带着疲惫却真切笑容的秦峪,心里有种奇异的空落感。
他正微微出神,秦峪却不知何时突破了人群的包围,径直走到了他面前。
他手里拿着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给纪槐序。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但他的目光却只专注地落在纪槐序脸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纪老师。”
秦峪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辛苦了。”
纪槐序接过酒杯,指尖与他轻轻触碰,一股微小的电流感悄然窜过。
“彼此。”
纪槐序举了举杯,抿了一口冰凉的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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