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的阴毒虽被识破,但其辛烈之气已对弘曕幼嫩的神魂造成了些许惊扰。接下来的两日,小家伙不再如初生时那般安睡,时常于夜间惊醒,发出尖锐而短暂的啼哭,那双异色的瞳孔在黑暗中茫然地睁着,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他不适的东西,喂奶也较之前困难了些。
陈希心疼如绞,日夜不离地守在一旁,亲自哄抱。刘医女想了些安神定惊的温和法子,如用炒熟的粳米做成小药枕置于摇床旁,又或是煎了极淡的钩藤水由乳母服下,再给孩子喂奶,方才稍稍缓解。孙稳婆则更加警惕,东偏院内一应物品,乃至通风气流,都需她二人反复查验。
年世兰那边再无动静,仿佛那日的鸡汤只是单纯的关怀。但陈希深知,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年世兰一击不成,绝不会善罢甘休,“兰心窃”绝不会止步于此。
这日午后,弘曕难得睡得安稳。陈希也倚在榻边小憩,却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尽是光怪陆离的景象——荣妃血泪的双眼、朱嬷嬷青紫的面孔、年世兰狂热诡异的笑容交织闪现,最后定格在弘曕那双流泪的异瞳上……
她猛地惊醒,心口狂跳,额上尽是冷汗。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暗了下来,闷雷滚滚,一场夏日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一种强烈的不安驱使着她,她鬼使神差地起身,再次取出了那面铜镜。距离上次满月虽还有些时日,但心头那悸动让她无法平静。
窗外电光一闪,刹那间照亮了昏暗的室内。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陈希手中的铜镜竟再次泛起了微光!并非月华般的柔和,而是带着一种急促、闪烁的诡异感!
镜面之上,影像扭曲模糊,仿佛被狂风暴雨打乱。
她看到弘曕的摇床空着!乳母和侍女倒在一旁,人事不省!
影像猛地切换——一个披着暗色斗篷的模糊身影,正抱着一个襁褓,快速穿梭在暴雨如注、夜色深沉的王府花园中!那方向……竟是通往偏僻后园角的废井!
“不——!”陈希失声惊呼,镜子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幻觉?还是预兆?!
那影像虽短暂模糊,却无比真实地烙在她脑海中!有人要偷走她的孩子!就在这场暴雨里!
“春桃!刘姑姑!孙婆婆!”陈希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利撕裂,“快!快去看着阿哥!快!”
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向摇床!弘曕还好端端地睡在里面,小胸膛均匀起伏。
春桃和刘医女、孙稳婆闻声急急冲进来:“格格!怎么了?”
陈希脸色惨白如纸,手指冰冷地指着窗外:“有人……有人要偷孩子!就在今晚!暴雨里!后园废井!”
三人闻言皆是大骇!春桃立刻扑到摇床边,用身体护住。孙稳婆和刘医女虽觉惊骇,但看陈希神色癫狂,不似作假,宁可信其有。
“格格别急!老奴这就去查看门窗,加派人手!”孙稳婆到底是经过事的,立刻镇定下来。
“没用的!没用的!”陈希抓住刘医女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防不住的!她们会用迷药!会调开守卫!必须……必须把他藏起来!”
藏起来?能藏到哪里去?这东偏院早已被各方眼睛盯死!
窗外,第一声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哗啦啦的雨声瞬间淹没了整个世界。
就在这时,陈希的目光猛地落在墙角那个用来放置换洗衣物的梨花木大衣柜上!那柜子颇大,甚是沉重!
“衣柜!把他藏进衣柜里!用衣物盖好!快!”陈希几乎是嘶吼着下令。
这是唯一能暂时避开明目张胆抢夺的地方!
刘医女和春桃虽觉此举冒险,但见陈希如此肯定,不敢怠慢。春桃立刻轻轻抱起熟睡的弘曕,刘医女迅速打开衣柜,将里面的衣物推到一侧,腾出空间,又铺上几层柔软干净的细棉布。
就在春桃即将把弘曕放入衣柜的刹那——
“砰!砰!”外间突然传来几声闷响,以及人体倒地的声音!
紧接着是孙稳婆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也没了声响!
来了!竟然来得这么快!
陈希肝胆俱裂!春桃吓得手一抖,几乎抱不住孩子。
“快!放进去!”陈希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声线,亲自上前,协助春桃将弘曕迅速放入衣柜深处,用柔软的衣物仔细覆盖好,只留一丝缝隙透气。
刚合上柜门,内室的门帘就被猛地掀开!
两个穿着王府护卫服饰、却面生的高大身影闯了进来,眼神冰冷麻木,动作迅捷无声,显然受过特殊训练且可能被药物控制!他们手中拿着浸了迷药的汗巾,直扑向摇床!
却发现摇床是空的!
两人一愣。
就在这瞬间的迟滞!陈希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猛地将桌上一盏燃着的油灯扫向其中一人!同时尖声大叫:“来人啊!有刺客!抢阿哥了!”
油灯砸在那人身上,火苗窜起,虽未造成大伤,却阻了他一阻。另一人见状,毫不犹豫地转向陈希,手中的迷药汗巾直捂向她口鼻!
浓烈的异味冲入鼻腔,陈希感到一阵眩晕,但她死咬着牙,拼命挣扎,指甲在那人手臂上划出血痕!
春桃也尖叫着扑上来捶打那个护卫。
外面的暴雨声和雷声完美地掩盖了室内的搏斗和呼救。
眼看陈希就要支撑不住,被迷晕过去。
突然——
那个正对付陈希的护卫动作猛地一滞,脸上露出极其怪异的表情,像是挣扎,又像是迷惑,高举的手竟然缓缓放了下来!
另一名扑灭了身上小火苗的护卫见状,低吼一声:“你干什么!”再次扑向陈希。
而那个停顿的护卫却仿佛陷入了某种混乱,竟抬手挡住了同伴!
“混账!”后来的护卫又惊又怒,两人竟自己扭打起来!
陈希瘫软在地,大口喘息,脑中一片空白。刚才那一瞬间……她只是极度恐惧地在心中疯狂呐喊“住手!滚开!”……难道……
是她的能力?在极致情绪下再次被动触发,短暂影响了其中一人的神智?!
但这混乱只持续了极短的几息。那个被影响的护卫晃了晃脑袋,眼神恢复冰冷,再次看向陈希。
然而,就是这宝贵的几息时间!
“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狠狠撞开!
胤禛浑身湿透,手持长剑,面色铁青如修罗般出现在门口,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杀意!他的身后,是同样淋湿、手持兵刃的苏培盛和数名真正的心腹侍卫!
显然,陈希那声拼尽全力的尖叫,还是穿透了部分雨声,惊动了附近巡逻的侍卫,立刻禀报给了胤禛!
两名刺客见事败,对视一眼,毫不恋战,立刻就想抽身撤退!
“给本王拿下!要活的!”胤禛的声音冰冷得能冻结血液。
侍卫们一拥而上。那两名刺客身手极为了得,且招招搏命,一时之间竟难以制服。
混乱中,一个刺客猛地掷出一枚烟弹,砰地一声炸开浓密白烟!
“保护格格!”苏培盛急呼。
待烟雾稍散,两名刺客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地上几滴血迹和被打翻的家具。窗外暴雨依旧,提供了最好的逃脱掩护。
胤禛看都未看逃走的刺客,一步踏到陈希面前,将她从地上扶起:“孩子呢?!”
陈希惊魂未定,颤抖着指向衣柜。
春桃连忙打开柜门,抱出依旧熟睡(或许被轻微迷香影响)的弘曕。
胤禛接过孩子,仔细查看确认无恙,那紧绷如铁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一丝,但眼中的风暴却愈发骇人。他看向怀中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陈希,将她和孩子一同紧紧搂入怀中。
“没事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和滔天的怒意,“本王绝不会放过幕后之人!”
这时,苏培盛检查了外间回来,面色凝重:“王爷,孙稳婆和两个小丫鬟都被迷晕了,院外的守卫也被放倒了两个……对方用的是军中高手惯用的迷香和手法,行动干净利落。”
军中手法?胤禛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冰冷。
陈希靠在他冰冷的湿衣上,听着他沉稳却杀意凛然的心跳,看着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心中却没有半分暖意。
这一次,她凭借预兆和侥幸,护住了孩子。
那下一次呢?
“双星裂……”她忽然想起那未尽的谶语。
今夜这场针对弘曕的劫杀,是否就是“裂”的开始?而那双星,又究竟指的是什么?
胤禛的怀抱如此有力,却仿佛置身于更大的风暴眼中。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电闪雷鸣的夜空。
雨,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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