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窥得铜镜“回溯推演”之能后,陈希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依旧谨慎,甚至比以往更加内敛,但心底却仿佛有了一眼活泉,滋生出一种沉静的底气。她开始利用夜深人静之时,悄然借助铜镜,复盘过往种种。
她“看”到普觉寺竹林那日,除了李嬷嬷和那小太监,远处树影后确实还藏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气息阴冷,与后来厌胜之术的污秽之感同源——那应是宣妃或是八阿哥布下的另一重保险。“看”到郑嬷嬷在实施诅咒前,曾多次在无人处对着一尊小小的邪神像跪拜,而那邪神像的样式,竟与后来在长春宫暗线回报中提及的、宣妃私设小佛堂中供奉的某一尊有几分相似。
这些被当时忽略或无法查证的细节,在铜镜的“回溯”下一一清晰浮现,不仅印证了之前的猜测,更让她对对手的手段和心性有了更深的了解。宣妃,其毒在阴柔绵长,善用鬼神厌胜,牵扯宫闱旧怨;八阿哥,其狠在凌厉直接,惯于收买渗透,着眼朝堂攻讦。两股势力时而各自为战,时而暗中勾连,皆欲将弘曕除之而后快。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陈希虽无法主动出击,但这番“复盘”让她心中的迷雾散去了不少,应对起来也愈发沉稳。
与此同时,弘曕在顾慎的引导和“五行棋”的磨砺下,对自身能力的掌控日渐精微。他已能初步收敛周身那过于外显的、与自然共鸣的气息,使其更加内蕴。偶尔在院中观花抚叶,也不再引动过于惊人的生机,只是让那花草比别处稍稍精神些许,落在不明就里的人眼中,也只当是照料得格外精心罢了。
顾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陈希道:“小阿哥进境颇速,心性亦稳。如今已初具‘守拙’之象,只要不行差踏错,外人难窥其奥。福晋教导之功,顾某佩服。”他这话,是肯定,也是提醒。弘曕越是“正常”,便越安全。
陈希谦逊应下,心中却知,这“守拙”的表象之下,是弘曕日益增长的力量和对能量更为敏锐的感知。她偶尔会借着切磋棋艺的名义,与弘曕对弈,实则暗中观察,并通过铜镜感应其气息流转。每当弘曕行棋有偏,导致五行之气失衡时,她便能通过镜中反馈,以闲谈点拨的方式, subtly 引导他自行调整。几次下来,弘曕虽不知母亲如何总能切中要害,却对这般“游戏”兴致盎然,于不知不觉间,对能量平衡的把握愈发精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陈希以为可以暂且喘息之际,一场新的风波,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从王府之外、市井之间悄然滋生。
这日,胤禛下朝回府,脸色比往日更显阴沉。他径直来到东偏院,挥退左右,只留下陈希与正在习字的弘曕。
“今日市井之间,流传起一则童谣。”胤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他将几句俚俗不堪的歌词复述出来,其大意竟是影射雍亲王纵容府中“妖异”之子,吸食兄弟福泽以壮自身,故世子多病,而“妖子”独健!
这谣言何其恶毒!不仅再次将弘曕打为“妖异”,更直指他克害嫡兄弘晖,将兄弟失和、子嗣艰难的罪责扣在了弘曕头上!这无疑是在胤禛和整个王府最敏感脆弱的心结上,狠狠捅了一刀!且这谣言起于市井,传播极快,比之前士林间的流言更难追查源头,也更容易蛊惑无知民众。
弘曕虽不能完全理解童谣的全部含义,但“妖异”、“克兄”等字眼还是让他小脸一白,握笔的手微微颤抖,下意识地看向陈希。
陈希心中怒火翻腾,却强自镇定,先将弘曕揽入怀中安抚,随即对胤禛道:“王爷,此谣言之恶毒,远超以往!不仅中伤弘曕,更是离间王爷骨肉,动摇王府根基!定是有人见前番手段未能奏效,便使出这等下作伎俩!”
胤禛何尝不知?他眼神冰冷:“本王已命人严查散布谣言者。只是……这童谣起于市井,恐难根除。长此以往,于弘曕名声有碍,于王府清誉亦是重创。”他看向陈希怀中脸色苍白的弘曕,眉头紧锁。这一次,对手攻击的不是弘曕的身体,而是他的名誉和立足的根本!
“王爷,”陈希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弘曕是王爷的亲骨肉,与世子更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此心天地可鉴。妾身相信,王爷绝不会被此等无稽之谈所惑。当务之急,是稳住府内,尤其是……正院那边。”她意指福晋宜修,弘晖是她的命根子,听到这等谣言,其反应至关重要。
胤禛颔首:“福晋那里,本王自有分寸。”他顿了顿,看着陈希,“弘曕……便交给你了。务必稳住他,莫让他被流言所伤。”
“妾身明白。”
胤禛离开后,陈希抱着弘曕,久久不语。风起于青萍之末,这新一轮的攻击,来得如此卑劣,又如此致命。它不直接伤害身体,却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和社会立足之地。
她感受到怀中弘曕细微的颤抖,心中涌起滔天怒意与怜惜。她轻轻拍着儿子的背,低声道:“弘曕,莫怕。额娘在,你阿玛也在。那些胡说八道的人,是因为嫉妒弘曕好,嫉妒我们弘曕得了上天眷顾,才会编出这些瞎话。弘曕是额娘和你阿玛的宝贝,是世子哥哥的好弟弟,知道吗?”
弘曕仰起小脸,异瞳中带着委屈和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将脸埋进陈希怀里。
深夜,陈希再次取出了铜镜。她要知道,这恶毒的谣言,究竟源自何方!她凝神静气,将心神沉入镜中,不再回溯过去,而是将意念集中于那新起的童谣,祈望能窥见其传播的脉络与源头。
镜面波动,景象浮现——不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一条条如同毒蛇般扭曲、散发着恶意的黑色气流,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飞速流窜、交织。这些气流的源头分散,似乎有多处,但最终都隐隐指向了两个方向:一是八阿哥府邸周围那熟悉的、充满权欲算计的气息;另一处,则依旧是那笼罩在森严宫墙内、属于长春宫的阴冷污秽之地!
果然是他们!而且这次是联手造势!
陈希睁开眼,眼中寒芒乍现。
既然知道了风起何处,那么,即便不能立刻阻止这阵风,她也要想办法,为自己和弘曕,在这风暴中寻找到一方能够立足的礁石。
这面铜镜,或许该用到更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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