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自南苑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风尘仆仆尚未洗去,苏培盛便已守在书房外,面色凝重地低声禀报了普觉寺发生的一切。
书房内,烛火跳跃,映得胤禛的脸庞半明半暗。他听着苏培盛详尽的回禀,从陈希主动提出上香,到竹林苑的“意外”,再到李嬷嬷与小太监的当场指认,面色沉静如水,唯有搁在紫檀木书案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八爷府……何管事……墨玉扳指……”胤禛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侍立一旁的苏培盛头皮发麻。
“李嬷嬷和小太监何在?”胤禛问。
“回王爷,都已秘密关押,分开看管,口供一致。”苏培盛躬身道。
“看好他们,别死了。”胤禛淡淡道,语气中的寒意却让人不寒而栗。“今日随行之人,封口。若有半句风言风语传出,你知道该怎么做。”
“奴才明白。”苏培盛心头一凛,知道这些人即便无辜,短期内也休想再与外界接触了。
“陈氏和弘曕呢?”
“陈格格和小阿哥已安然回东偏院,小阿哥受了些惊吓,陈格格正在安抚。”
胤禛沉默片刻,挥了挥手。苏培盛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胤禛一人。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南苑行围,皇阿玛对他办的几件差事颇为满意,甚至私下赞了他一句“沉毅稳练”。他正觉形势稍缓,却不料后院竟险些起火,而且这把火,直指他如今最为看重,也最为特殊的子嗣!
老八!胤禛眼中厉色一闪而逝。竟将手伸得如此之长,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对付一个稚子!是真当他雍亲王是泥捏的不成?
更让他心惊的,是陈希在此事中的表现。
梦中得佛祖警示?胤禛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他从不信这些神佛托梦之说。若真有佛祖,这世间又何来如此多的魑魅魍魉?
那么,她是如何得知的?那“墨玉扳指”的细节,连粘杆处都未曾探到,她一个深居内院的妇人,从何得知?
除非……她另有倚仗。是她背后那神秘莫测的“家族”给予的助力?还是……与她那个“天生异禀”的儿子有关?亦或是,她本身就有某些不为人知的能力?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胤禛对陈希的认知,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运气好些、有些小聪明的女人,也不再仅仅是弘曕的生母。她展现出的敏锐、果决、乃至某种近乎“未卜先知”的能力,都让她从一个需要被保护的附属,变成了一个……可以并肩,甚至需要警惕与倚重并存的特殊存在。
他回想起她建议暂缓序齿时的见识,处理毒糖水时的警觉,以及这次竹林事件中堪称完美的将计就计……这个女人,在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速度成长着。
这对他是福是祸?
目前来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弘曕,而保护弘曕,便是维护他雍亲王的利益。但日后呢?若她的力量继续增长,若弘曕日渐特殊……她是否还能始终与他同心?
胤禛的指节轻轻敲击着窗棂,眼中思绪翻涌。他需要重新评估陈希的价值,也需要重新定位与她的关系。
良久,他转身,沉声道:“苏培盛。”
苏培盛应声而入。
“传话下去,东偏院用度份例,比照福晋。另,调一队粘杆处的暗卫,由……陈格格直接调配,专司护卫弘曕安危。”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陈氏,王府库房内的药材、器物,若有需要,可自行取用,不必再经由福晋。”
苏培盛心中巨震。比照福晋的份例!直接调配粘杆处暗卫!自行取用库房!这几乎是给予了陈希仅次于福晋,甚至在护卫弘曕方面超越福晋的权力和自由度!王爷此举,无疑是对陈希此次行动的极大肯定,也是将她和六阿哥的地位,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嗻!奴才这就去办。”苏培盛压下心惊,连忙应下。
“还有,”胤禛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给八爷府那位何管事,送份‘大礼’去。不必留手。”
“奴才明白。”苏培盛知道,这是王爷对八阿哥的第一次明确反击,虽不宣之于口,却狠辣决绝。
当苏培盛带着胤禛的赏赐和命令来到东偏院时,陈希正抱着弘曕,哼着轻柔的江南小调。弘曕似乎已经忘了白日的惊扰,在她怀里睡得香甜。
听完苏培盛的传达,陈希面上并未露出太多惊喜,只是平静地谢了恩。
“王爷说,格格日后若有所需,可直接吩咐奴才。”苏培盛态度恭谨,与以往又有不同。
“有劳公公。”陈希颔首。
送走苏培盛,陈希看着桌上那代表着她地位提升的赏赐清单,以及那枚可以调动一小队暗卫的令牌,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淡然。
胤禛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他需要她的“能力”来保护弘曕,也需要借此敲打甚至反击八阿哥。她得到了更多的权力和资源,这是她想要的,但也意味着她更深地卷入了胤禛与八阿哥,乃至与其他皇子的权力旋涡中心。
她将令牌握在手中,冰凉坚硬。权力是毒药,也是解药。她需要用它来武装自己,保护想保护的人。
她走到弘曕的摇篮边,轻轻抚摸着儿子熟睡的脸庞。今日之局,靠铜镜预知得以破解。那明日呢?铜镜能预知一次,能否预知十次?百次?它是否会像这次一样,在关键时刻给出指引?
她取出铜镜,镜面在烛光下泛着幽光,那道金纹似乎比之前更凝实了些。连续两次精准预知和干预,似乎让这面镜子也发生着某种变化。
她将镜子贴近心口,感受着那份奇异的联系。
前路依旧凶险,但手握利刃与盾牌的感觉,终究比赤手空拳要好上许多。
惊雷已在她与胤禛之间,在雍亲王府与八爷府之间无声炸响。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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