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初之涡”外围，星骸之海深处。
修复工作进行中的“流光遗响”号，如同一条伤痕累累却依然顽强游动的光鱼，在凌星归墟之力的临时“固化”下，勉强维持着完整的结构与基础动力。乳白色的光芒虽然黯淡，却稳定地流淌在船体那些生物质与水晶共生的脉络之中。
飞船外部平台上，凌星静静悬浮。混沌光晕笼罩的身影与周围冰冷死寂的星骸背景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是这片归墟之地的一部分。
星瞳站在他身旁，星灵之力在她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带着暖意的光晕，抵御着环境中无处不在的混乱信息与寂灭气息的侵蚀。她看着凌星那火焰般跳动的混沌色眼眸，感受着他身上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苍凉而浩瀚的气息，心中百感交集。重逢的喜悦尚未完全沉淀，前路的险恶已如寒冰般覆上心头。
曦的光影在心晶旁摇曳，正全力操控着飞船残存的“光织网”，将凌星临时稳定下来的结构，与“共鸣水晶”提供的能量，以及飞船本身的生物自愈能力结合起来，进行更深层次的修复。影刃则如同最忠诚的卫士，隐匿在飞船外壳的阴影之中，警戒着任何可能从黑暗中袭来的威胁。
“修复进度……约35%……核心推进系统可恢复至40%出力……基础护盾……勉强可生成……”曦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凝重，“……但要抵达契约碑指示的坐标……穿越前方‘涡心碎屑带’与‘逻辑乱流区’……风险依旧极高……”
“……尤其是……‘肃正协议’的追猎……”
凌星的目光投向远方。顺着契约碑碎片最后显示的坐标方向望去，视线所及，并非坦途。那是“源初之涡”更加深邃、更加狂暴的内部区域。
无数比外围星骸更加巨大、更加扭曲、仿佛蕴含着恐怖诅咒的星球或世界残骸，被一股无形的、源自涡心方向的恐怖引力撕扯、牵引，形成了一个缓慢旋转、如同磨盘般的“碎屑带”。这些碎屑并非安静漂浮，它们彼此碰撞、摩擦，爆发出足以撕裂寻常化神修士的寂灭能量风暴和空间裂隙。更深处，隐约可见一片区域，那里的光线呈现出不正常的折射与断裂，空间结构如同被打乱的拼图，甚至能看到一些违背基本因果律的诡异景象——那是“逻辑乱流区”，是“源初之涡”吞噬万有后，连最基本“逻辑”都开始崩解、混乱的恐怖地带。
而更让凌星在意的，是曦提到的“肃正协议”追猎。之前那艘“净化裁定者”虽然被他以归墟之力“静默”并加速了其“存在周期”，彻底化作毫无生机的金属墓碑，但它临死前发出的警报，绝不可能毫无作用。
“曦，以飞船目前的能力，能否探测到‘秩序化脉冲’或其他‘肃正协议’单位的活动迹象？哪怕只是极其微弱的残留信号？”凌星意念询问。他的归墟感知虽然强大，尤其在“存在性”的辨析与“终结”的操纵上具有优势，但在大范围、精细化的信号扫描与解析方面，未必比得上晶耀文明这种专精于能量与信息感知的种族。
曦的光影集中感应了片刻，传递出不安的意念：“……感知阵列……受损严重……探测范围大幅缩减……”
“……但……就在刚才……修复能量脉络时……捕捉到……来自‘碎屑带’边缘区域……极其微弱……且快速消散的……秩序信号残留……”
“……信号特征……与之前不同……更分散……更隐秘……似乎……是某种……广域侦察单位的……痕迹……”
“……它们……可能……已经在前面……布下了……监测网……”
广域侦察网？凌星混沌火焰眼眸微微闪烁。看来，“肃正协议”对这片区域的重视程度，以及对“契约方”（星煌传承者）和“混沌变量”（他自己）的出现，反应极其迅速且高效。它们不仅派出了强大的战斗单位，更在战略层面进行了布局。
“不能拖延。必须在它们完成合围或调动更强力量之前，穿过那片区域，抵达坐标点。”凌星意念决断，“曦，集中所有修复资源，优先确保推进系统与基础隐匿功能。星瞳，影刃，做好应对突发战斗和恶劣环境的准备。我们即刻出发。”
没有时间进行更完善的修复了。每一分耽搁，都可能意味着落入更严密、更致命的陷阱。
“流光遗响”号发出低沉的嗡鸣，船体上那些刚刚被凌星“固化”的裂痕处，泛起微弱的混沌色光晕，与内部的乳白光芒交相辉映，形成一种脆弱的平衡。飞船调整方向，向着那片如同宇宙破碎牙齿般的“涡心碎屑带”缓缓驶去。
越是靠近，那股源自涡心深处的无形引力就越发明显。并非单纯的重力，更像是一种针对“存在”本身的拖拽力，仿佛要将一切都拉入那永恒的寂静与虚无之中。星骸碎屑的旋转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彼此撞击发出的不再是无声的画面，而是沉闷的、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上的轰响，伴随着绚烂却致命的能量喷发。
飞船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剧烈颠簸起来。曦全力操控，在密集的碎屑风暴中寻找相对安全的缝隙穿行。星瞳和影刃全神贯注，随时准备应对可能撞上来的巨大残骸或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缝。
凌星没有进入飞船，而是如同护航者般，飞在“流光遗响”号侧前方。他的混沌光晕微微扩张，形成一层薄薄的、无形的“场”。那些飞射而来的较小碎屑和能量余波，在接触到这层“场”时，并未被弹开或击碎，而是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被归墟之力瞬间“静默”或加速了其“终结”进程，化为最基础、无害的粒子流。
遇到体积过于庞大、无法瞬间“静默”的巨型残骸，凌星才会出手。他或是以混沌之力将其 gently“推开”（实则是局部改变其“存在”的矢量），或是直接在其表面一点，令其局部瞬间“灰白化”、崩解，为飞船开辟通道。
他的动作看似轻描淡写，但星瞳能感觉到，每一次出手，凌星周身那混沌光晕的波动都会变得更加剧烈一些，那双火焰眼眸中的光芒也会出现极其短暂的黯淡。他在消耗，而且消耗不小。这片环境对归墟之力似乎也有某种压制和侵蚀。
“凌星，你的力量……”星瞳通过心念传音，满是担忧。
“无妨。尚可支撑。”凌星简短回应，意念依旧稳定，“注意前方，右侧第三块暗红色行星碎片后方，空间读数异常，可能有隐藏的‘逻辑褶皱’。”
果然，当飞船险之又险地绕过那块巨大碎片时，一片如同透明水母般、微微荡漾的扭曲空间区域出现在眼前。那里面的景象光怪陆离，可以看到一块战舰残骸同时呈现出完好、半损、彻底粉碎三种状态；一颗枯萎的巨树，其根系却连接着一片沸腾的岩浆海洋。仅仅是目光接触，就让人感到头晕目眩，思维迟滞。
“逻辑乱流区的外围渗透……”曦的光影传递出警告，“……绝对不能进入……否则……存在状态可能被永久扭曲……”
“……从左侧绕行……虽然会多经过一片高能量碎屑区……”
就在他们小心翼翼调整航向，准备绕开这片“逻辑褶皱”时，异变突生！
那“逻辑褶皱”的边缘，数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与背景辐射融为一体的湛蓝色光点，骤然亮起！光点迅速拉伸、展开，化为六个体型修长、流线型、如同深海猎犬般的银色机械构造体！它们没有明显的武器外挂，通体光滑，行动迅捷无声，刚一出现，便从不同角度，以完美的战术配合，扑向了“流光遗响”号！
“‘清道夫’VII型……渗透者单位！”曦的意念带着惊怒，“……它们……竟然潜伏在‘逻辑褶皱’边缘……利用环境掩盖……”
“……擅长高速突袭、能量汲取与结构破坏……”
这六台“渗透者”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在出现的瞬间，就已经逼近飞船！它们的前端探出细长的、闪烁着高频能量波动的尖刺，直刺飞船刚刚修复不久的能量核心区和推进器阵列！
影刃的身影从阴影中骤然爆起，化作数道漆黑的利刃，迎向其中三台。他的攻击狠辣精准，试图干扰其突袭路径。但“渗透者”的机动性超乎想象，以违反物理惯性的姿态轻松规避，只有一台被影刃的刀锋擦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却并未影响其行动。
星瞳清叱一声，星灵长剑出鞘，璀璨的星光凝聚成一道弧形剑气，斩向另外两台。剑气威力不俗，但“渗透者”表面泛起一层涟漪般的湛蓝力场，竟然将星光剑气大部分能量“吸收”转化，自身速度更快一分！
剩下的最后一台，已然逼近飞船侧舷，尖刺狠狠刺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飞在前方的凌星，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是意念微动。
那台即将得手的“渗透者”，以及它周围方圆十米的空间，瞬间被一片绝对的“黑暗”笼罩！不是光影的黑暗，而是“存在”被短暂剥离的“空无”之域！
“归墟……剥离。”
渗透者的动作骤然僵住，它那流畅的银色装甲、精密的内部结构、以及前端的高频能量尖刺，在这片“空无之域”中，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意义”和“活力”，瞬间变得灰败、脆弱。下一刻，甚至不需要任何外力，它便无声无息地崩解、消散，化为一片细微的、毫无能量反应的金属粉尘，被周围的碎屑风暴卷走。
与此同时，另外五台正在与影刃、星瞳缠斗，或试图寻找二次攻击机会的“渗透者”，也如同接到了某种无形的指令，动作齐齐一滞，随即毫不犹豫地放弃攻击，身形闪烁，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着不同的方向——尤其是那片“逻辑褶皱”深处——疾退而去！转眼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点迅速黯淡的湛蓝尾迹。
“……它们……撤退了？”星瞳有些愕然，紧握长剑，警惕地扫视四周。影刃也回到飞船阴影处，气息微乱。
“……不是撤退……”曦的光影剧烈波动，带着后怕与更深的不安，“……是……战术性脱离……”
“……‘渗透者’并非强攻单位……它们的主要任务……是侦察、定位、标记……以及……在关键时刻进行致命干扰……”
“……刚才那一台被……瞬间湮灭……超出了它们的应对协议……”
“……它们……已经完成了‘标记’……”
“标记？”星瞳心头一沉。
“……是的……在接触的瞬间……它们应该已经将我们的精确坐标、能量特征、尤其是……凌星大人的力量特征……发送出去了……”
“……我们……已经暴露在‘肃正协议’的……实时监控网络之下……”
凌星此时才缓缓转过身，混沌火焰眼眸望向“渗透者”消失的“逻辑褶皱”方向，又扫过周围看似空无一物的碎屑风暴。
“意料之中。”他的意念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肃正协议’行事，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先锋受挫，必有后手。侦察标记，是为后续更强力量提供指引。”
他抬起手，指向碎屑带更深、更靠近涡心的方向：“继续前进，加速。在它们调集足以形成绝对压制力量之前，进入坐标区域。那里……或许有我们需要的东西，也或许……是它们暂时不敢轻易涉足之地。”
“流光遗响”号再次加速，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乳白色光芒与混沌色光晕交缠，如同一支射向黑暗深处的利箭，毅然决然地冲向那更加危险、也更加神秘的涡心深处。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片“逻辑褶皱”边缘，虚空微微荡漾，一台体型更加纤细、几乎完全透明的“渗透者”幽灵般浮现。它“注视”着飞船消失的方向，头部一个微不可察的晶体闪烁了一下，将一段包含超高精度轨迹预测、能量衰减模型、以及“目标已进入‘碎屑带’第三密度区，正向‘旧日观测站’废墟方向移动”的加密信息，发送了出去。
信息穿越了混乱的碎屑带和逻辑乱流，抵达了“源初之涡”外围某片相对“平静”的虚空。
这里，悬浮着三艘比之前的“净化裁定者”更加庞大、结构更加复杂的银白色战舰。它们的舰体上不再只有流动的符文，还镶嵌着无数缓缓旋转的、仿佛蕴含宇宙至理的多面体几何水晶。三艘战舰呈三角阵型排列，中央共同撑起一个巨大的、不断进行着复杂计算的湛蓝色全息星图，星图上清晰地标注着“流光遗响”号的红点，以及其预测轨迹。
其中一艘战舰的核心指挥室内，一个完全由流动的湛蓝色数据光流构成、没有固定形态的“存在”，正“阅读”着刚刚收到的信息。
“目标确认进入‘高紊流区’，轨迹符合前往‘星煌-噬界旧日观测站’（契约碑坐标所指）概率提升至89.7%。”
“混沌变量（凌星）表现出的‘归墟静默’与‘存在剥离’能力，威胁等级校准为‘灭界级-中’，对秩序场及常规物理\/能量攻击具有极高抗性。建议采用‘逻辑污染’、‘因果干扰’或‘高维概念打击’进行针对性清除。”
“标记单位（星瞳等）威胁等级‘常规-高’，可作为牵制或迫使混沌变量分心的筹码。”
“‘观测站’废墟区域，检测到残留的‘古老契约法则’波动及微弱的‘逻辑蛀蚀’污染痕迹。该区域环境极端，可能对双方均构成限制。”
冰冷的、毫无情感的分析数据流在“存在”内部流淌、碰撞、演算。
片刻后，一道新的指令生成，发送给三艘战舰以及散布在更广阔区域的侦察单位：
“执行‘捕网’协议第二阶段。”
“单位‘逻辑编织者’、‘因果律兵器（试验型）’前移，于‘观测站’外围预设阵地。”
“单位‘净化裁定者’集群，分三路向‘观测站’区域进行战术压迫，驱赶目标进入预设伏击区。”
“释放‘概念扰断器’，干扰该区域残留的‘古老契约法则’，降低其对秩序武器的潜在抑制。”
“最终目标：于‘观测站’废墟内，完成对‘混沌变量’及‘契约相关者’的彻底净化。若条件允许，尝试捕获‘逻辑蛀蚀’样本。”
“行动代号：‘旧日残响净化’。”
随着指令下达，三艘主力战舰开始调整阵型，缓缓向着碎屑带深处驶去。更多的、形态各异的肃正协议单位，从虚空的隐蔽处浮现，如同撒开的致命大网，悄无声息地向着那个被古老契约标记的坐标收拢。
而在“流光遗响”号上，凌星忽然心有所感，混沌火焰眼眸望向身后那片被碎屑风暴遮蔽的虚空，仿佛穿透了重重阻碍，“看”到了那正在集结、逼近的冰冷杀意。
“来了。”他平静地告知星瞳和曦，“速度比预想的快。准备应对真正的围剿吧。”
星瞳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影刃的阴影更加深沉。曦的光影则全力催动着飞船，向着那片被称为“旧日观测站”的废墟，做最后的冲刺。
前方，碎屑风暴渐息，一片更加诡异、更加破败的景象缓缓浮现——
那并非自然形成的星骸，而是明显的人工造物废墟！巨大的、断裂的环形平台，破碎的、铭刻着星煌神纹与幽暗噬界符文的立柱，散落各处的、功能不明的巨大仪器残骸……所有的一切，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仿佛经历了亿万年时光冲刷的尘埃与寂灭结晶。而在废墟最中央，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向下凹陷的、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啃噬”过的黑洞洞的入口，入口边缘残留着令人极度不安的、仿佛能扭曲思维的奇异波动。
那里，就是契约碑碎片指引的“第一处异常坐标”，昔年星煌与噬界共同建立的“旧日观测站”。
也是肃正协议“捕网”计划预设的最终猎场。
凌星看着那片废墟，尤其是那个黑洞洞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入口，混沌火焰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极其凝重的神色。
他感应到了。在那入口深处，在那片被遗忘的观测站废墟之下，除了残留的古老契约法则和可能存在的“逻辑蛀蚀”污染，似乎还沉睡着某种更加隐晦、更加古老、甚至让他的归墟道体都本能感到一丝“忌惮”的东西。
这趟旅程，远比预想的更加凶险。
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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