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玉虚宫，云雾如垂天之幕，掩住了九霄仙气。
元始天尊端坐于九龙沉香辇上，指尖捻着一枚玉如意，目光透过殿门，望向东方万里之外的朝歌方向。
那处的气运流转本该如风中残烛，却偏偏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安稳，像一块投入量劫洪炉的寒冰，让本该熊熊燃烧的火势迟迟不能燎原。
“子牙下山已有半载，竟还在朝歌盘桓。”
元始天尊的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的祥云都凝滞了几分，“封神量劫关乎天道秩序，岂能因他一人延误？”
阶下侍立的广成子上前一步，青锋剑穗无风自动：“师尊息怒，弟子愿往朝歌一趟，看看子牙师弟究竟在做什么。”
元始天尊微微颔首，玉如意轻敲掌心：“告诉他，天命已定，莫要被俗世表象迷了道心。若他执迷不悟，休怪为师无情。”
“弟子遵命。”广成子躬身领命，转身化作一道金光，冲破昆仑云海，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三日后，朝歌城南的米面铺子里，姜子牙正低头核对着账本。柜台上的算盘打得噼啪响，阳光透过窗棂，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暖光。
马氏端来一碗凉茶，放在他手边：“当家的，这都快晌午了，歇会儿吧。方才王二来说，城西的粮栈又要添十石新米，我让他下午去库房盘点了。”
姜子牙嗯了一声，接过茶碗抿了口，目光落在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上。这些日子，他看着粮铺的生意日渐红火，看着街坊们提着米袋时脸上的笑容，心里那点关于“商亡周兴”的疑虑，像被雨水泡过的墨迹，越发模糊。
忽然，铺子外的阳光猛地一暗。
一股凛冽的仙气破开市井喧嚣，直逼而来。姜子牙手一顿，算盘珠子停在半空。这气息他再熟悉不过——是昆仑玉虚的法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姜子牙！”
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铺子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无形之力推开。广成子身着八卦紫绶仙衣，立于门内，眉心的庆云若隐若现，眼神冷得像昆仑山上的寒冰。
马氏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姜子牙放下账本，缓缓起身，对着广成子拱手：“大师兄。”
“谁与你称兄道弟！”广成子上前一步，仙威压得铺子里的粮袋都簌簌作响，“师尊命你下山辅佐西岐，成就封神大业，你却在此处做起了粮商？整日与凡夫俗子为伍，算着些柴米油盐的糊涂账，你忘了自己是昆仑弟子吗？忘了师尊的法旨吗？”
姜子牙直起身，鬓角的白发在仙风中微微颤动，眼神却异常平静：“大师兄息怒。弟子并未忘记师命，只是……”
“只是什么？”广成子冷笑，“只是被这朝歌的繁华迷了眼？还是娶了凡妇，便忘了天道大义？”
这话戳到了痛处，姜子牙的脸色沉了沉：“大师兄此言差矣。马氏是我妻子，并非什么‘凡妇’。师弟在朝歌住了半载，所见所闻，与师尊所言截然不同。”
他走到铺子门口，指着街上往来的行人：“大师兄请看——那卖糖葫芦的老汉，前日刚给小孙子买了件新棉袄；巷口的绣坊，近来接了好几笔给宫里做寿衣的活计；就连城外的农户，今年的收成也比往年多了三成。”
他转过身，直视着广成子：“弟子走了七八个城镇，见的都是安居乐业的百姓，听的都是称颂国泰民安的话语。商朝若真如师尊所说气数已尽，为何市井如此繁华？为何百姓如此安乐？”
“糊涂！”广成子怒极反笑，“凡夫肉眼，岂能看透气运流转？纣王无道，宠信奸佞，残害忠良，这是天道早已定下的结局！你看到的繁荣，不过是大厦倾颓前的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姜子牙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大师兄，弟子在昆仑修行数十载，学的是顺天应人，而非逆天而行。若真是天命要亡商，为何还要让百姓先享这太平？若西岐当兴，为何要以战火屠戮这千万生民？”
他抬手抚过柜台上的粮袋，指尖沾染了些许米糠：“弟子管着这粮铺，每日见的是百姓为一口吃食奔波，求的不过是家人平安。他们不懂什么天命气运，只知日子过得下去，便是好世道。大师兄，你告诉我，这样的世道，凭什么要亡？”
广成子被问得一窒，随即脸色更冷：“姜子牙，你竟敢质疑师尊的判断？天道运行自有定数，岂容你一介凡修置喙！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我禀明师尊，废了你这身修为！”
姜子牙沉默片刻，缓缓屈膝，对着昆仑山的方向深深一拜：“弟子不敢质疑师尊。只是弟子心中有惑，未解之前，实难前往西岐。还请大师兄回禀师尊，容弟子再观察些时日。”
“你！”广成子气得袍袖翻飞，却见姜子牙虽躬身，脊梁却挺得笔直，眼神里的坚定，竟让他一时语塞。他拂袖而去，冷哼一声：“好！我便回禀师尊，看他如何定夺！”
金光一闪，广成子已消失在街角。
铺子内外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马氏担忧的目光：“当家的，那……那是仙长？你惹他生气了？”
姜子牙直起身，望着广成子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阳光重新洒满铺子，粮米的清香混着街市的喧嚣涌了进来，真实得让人心头发沉。他知道，广成子的到来，意味着自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安稳度日。
可他看着街上嬉闹的孩童，看着茶馆里谈天的老者，那句“助周伐纣”的师命，在舌尖转了几圈，终究没能说出口。
或许，大师兄说的是对的，他确实被表象迷了眼。
可这表象，太过温暖，太过真实，让他不忍，也不敢轻易打碎。
姜子牙拿起算盘，却发现指尖有些发颤。玉虚的法旨如泰山压顶，人间的烟火却似温水煮茶，他夹在中间，第一次觉得，这封神量劫的路，比昆仑山上的千年寒冰，还要让人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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