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杯觥交错。
其实算不上是席，就简单的一顿军旅饭。饭菜清汤寡水，不过酒精是浓烈的。
文天祥威严又慈祥，说宋朝廷走到现在这样支离破碎的地步，有方法论的错误，但不管他们怎样流亡，价值观是不可以改变的。
所以要赵砚和杨蛟好生整顿长宁军，无论以后他和朝廷怎么样，长宁军都不可以弯曲脊梁。本次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只能跟张弘范硬拼。
亡国其实不可怕，我们从太初混沌，到中原九万顷，历史不知道翻了多少篇章？
田间耕种的老百姓，也早就习惯了头顶青天换来换去的生活。于百姓而言，活得下去就好，帝力于我何哉？
而可怕的是什么？是亡天下。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所学不只是耕种牛羊，金银几两；所学不能只有皮肉的饱腹，还有忠于民族的骨头。
凌枝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思考。
所以啊，自古以来，殉国的含金量才那么高。
所以啊，在这个时代，文天祥注定是死，注定化作一座被后世叩首的碑。
他只能作为遗憾穿插在史书之中，作为插图在某个页面出现，作为名字被人念叨，作为精神被人传扬，就是不能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活在世上。
人因他而影响，而传承，所以此刻才会有那么多的大宋好儿郎，聚集在他的身边。
凌枝想想不免鼻尖又泛酸，眼前又是雾蒙蒙的一片。
仿似隔着时空的封膜，可她分明真真切切地挨着他们的。
他们都是饱读诗书，登科及第。
她亲眼目睹着他们的一切，她好像就是那个谱写史书的人。
——
饭后，文天祥说他们千里而来，临近春节了，要送给他们一个新年礼物。
凌枝心头正在盘算着，目前见不着文兴人，杀不了，但照历史进度，就是这年前，文兴就要带着张弘范的元兵，围堵到朝阳城外。
所以无论怎么样，她都要把文天祥忽悠出城。
却不料文天祥主动将他们给带了出去。
是在一处坡岭，夜晚凌枝看不清是哪，反正出城了的就行，但她还是得慎重一点。
他们架着火堆，邓光荐整理着箱子里叮叮咣咣的工具。
凌枝问：“邓将军，这是哪里？”
“五坡岭。”
凌枝心中一凛！
五坡岭距离朝阳城门十公里处，文天祥在朝阳被张弘范围城之后，正是带着兵朝五坡岭走的。
为什么这时候，偏是来了五坡岭？
为什么这时候，路线还跟原来一样？
不行！
凌枝头皮发麻地走到文天祥身边，她要把大家带去别的地儿，不管是哪，反正不能跟书中一样。
“丞相！”
她正在头脑风暴地想着理由，文天祥却脱光了上衣，露出了浑身的伤疤。
其中某一处，还包扎着纱布，纱布上边，渗着红血，明显是刚刚才受过的伤。
“哈哈哈哈，你叫凌枝是吗？即将春节了，容我送朵千度银花给你可好？”
文天祥的兴致很高，说罢就拿过邓光荐递上的两根铁棒，其中一根像长柄的勺子，然后走到早已烧得旺盛的篝火前。
篝火里面早放了熔炉，已经熔化好了铁汁。
文天祥的动作十分麻利，他将千余度高温的铁汁放到长柄的铁勺中，而后走上那个稍微高一点的坡岭。
然后握铁勺的左手向前，握铁棒的右手跟上，铁棒就在铁勺的底部，奋力一击。
随之，他的面庞朝上。
所有人跟着仰望，直上高空。
只见千余度的铁汁，在那个赤膊男人的上方空中，瞬间化作成了无数铁线。
铁线又迅速散开，朝上纷飞，漫天星光，美到无词形容。
文天祥阔声道：“愿大宋长虹！”
全都被高温填充，热血澎湃地参与，制造出了一朵接一朵浴火重生的花，展开了一个接一个绝美又震撼的不夜天。
凌枝在展望的时候，上下眼皮轻轻地合了一下。
她此时的眼睛像是相机，轻轻眯上的那时候，就定格住了，这瞬间又永恒的一幕。
铁花散落，铺满了地，也铺满了坡岭之上，那几个赤膊男人的身。
他们全都饱读诗书，登科及第。此时玩着欲火浪漫，就跟十几岁的少年一样。
凌枝的眼睛再稍稍一眯，咔嚓一下，又将这一个瞬间，凝为了永恒。
铁花啊，始于宋。
愿我们健康，愿我们平安，愿我们昌盛繁荣。
——
许久许久，几个男人才玩累了，才想起身旁的女人。
陈亦安把柳絮拉远，诉他们的分别之苦。
凌枝走到篝火前，准备用起工具，背后却先行伸来了一双手。
赵砚从后围着她，两手握在她的手背上。她左手拿着铁勺，右手拿着铁棒。赵砚辅助着她，将她生命中的第一朵千度铁花，送至天际。
两两仰头，望着铁花飞翔。
星点下落的时候，赵砚从后抱着凌枝，半圈旋转，身子弓起，身躯像一把大伞，稳稳地护住怀里的人儿。
铁花迸发的是千度的铁汁，需要打铁花的人有一定的技术能力，才能让滚烫的铁汁在洒向高空的时候，不仅漂亮，还要迅速冷却。
这样下落的颗粒溅到人身上，才不会被烫伤。
灼热伞下，泛起了男女浪漫的笑容。
——
五坡岭火光熠熠，盛大一片。
文天祥和邓光荐还有杨蛟喝着烈酒。
陈亦安和柳絮在一处看不见的地方，诉说着离别之愁，相思之苦。
赵砚拉着凌枝走远，走了很远很远，很远很远。
他没说话，就是捧着她的脸颊，将唇轻轻压于她的唇上。
自来了朝阳之后，赵砚就看到了凌枝的不开心。
他不知道她到底承受了多少他不知道的哀伤。
他用亲吻表达着他的冷落，他的歉意。
他在安抚她，给予她。
突来的吻让凌枝的身子稍有颤抖，而后主动勾住赵砚的脖颈，喷出喘息，诱惑着人继续深入。
黑夜中赵砚尽量先看清楚凌枝的模样，然后一手掌住她的后脑，一手搂着她的细腰，闭上眼睛，压过去的吻如铁花般热烈坦白。
深深的唇舌交缠，从表达安抚，到给予，到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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