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号看着梅菲斯特，像一个等待导师评判的学生。
梅菲斯特没有评价。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问出了一个让整个储藏室的空气，都瞬间凝固的问题。
“那么，食欲呢？”
“纯粹的能量与营养摄取。”
214号不假思索地回答。
“进食是为了维持机体最佳运行状态，选择食物基于营养成分和获取效率的计算，而非口味。”
“是吗？”
梅菲斯特的嘴角，出现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他走到储藏室的角落，从一个积满灰尘的箱子里，翻出了两样东西。
一块风干的、坚硬如石的肉干。
还有一颗表面布满结晶的、不知存放了多久的蜜饯。
他将这两样东西，放在了214号的面前。
“现在，选一个。”
214号看着梅菲斯特。
这家伙……是在干什么？
测试她的智商吗？
这种二选一的问题，对一个三岁的幼童来说都过于简单。
但她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颗晶莹剔透的蜜饯上。
大脑的逻辑模块在瞬间给出了判断：未知糖分，未知添加剂，潜在的腐败风险，营养价值趋近于零。
可身体的另一部分，一个她无法命名，也无法控制的模块，却发出了截然相反的信号。
唾液腺，在分泌。
胃部，在收缩。
一股源自本能的渴求，像看不见的电流，窜过她的四肢百骸。
她想吃。
不，是她的身体想吃。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警惕，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她的大脑里，关于“美味”的记忆被强行唤醒，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食堂里偶尔配发的、带着甜味的根茎蔬菜。
胜利日庆典上，那一小块被精确切割的、蕴含着浓郁能量的熟肉。
那些被理性定义为“高效率能量补充”的食物，此刻，却在她的记忆里，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它们在发光。
它们在诱惑她。
214号的呼吸，乱了一瞬。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眼瞳里，是强行压制下的混乱。
“我拒绝。”
她的声音干涩，像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
“在未明确其具体成分和可能导致的生理反应前，摄入任何未知物质，都属于高风险的非理性行为。”
她顿了顿，试图让自己的论述听起来更无懈可击。
“我不明白这个测试的意义。”
梅菲斯特看着她，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是赞许还是否定。
“进食，是生物最基础的欲望之一。”
他的声音平静地在潮湿的储藏室里回荡。
“按理说，我们同样具备味觉系统。从能量消耗的角度看，味觉是多余的器官，但它既然存在，就必然有其存在的逻辑。”
“追求更优质的口感，获得正向的生理反馈，从而强化‘进食’这一行为的动机。这是一个高效的闭环模型。”
“我们只是用‘营养配比’的理性指令，强行覆盖了‘追求美味’的本能驱动。”
他看着214号，像一个耐心的导师，在讲解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基础公理。
“但驱动，依然存在。”
就在这时，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切入了两人之间。
是瑟琳。
她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一台只负责记录和分析的精密仪器。
“你的理论，存在逻辑漏洞。”
瑟琳的银色眼瞳，转向梅菲斯特，里面是纯粹的分析光芒。
“‘美味’，不等于‘合适’。”
“高糖、高脂肪的食物，能提供最强烈的正向生理反馈，但长期摄入，会导致个体机能的全面衰退。”
她一字一顿，像是在宣读判决。
“追求‘营养均衡’，而非‘口感愉悦’，才是对种族延续最有利的最优解。”
梅菲斯特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们。
“还有一个，你们都忽略了一个最核心的、近乎本能的驱动力。”
“理性欲。”
这个词，第一次被明确地提了出来。
瑟琳和214号的瞳孔，同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收缩。她们的大脑，那两台以逻辑为最高指令的精密仪器，在这一刻同时过载。
“理性……欲？”瑟琳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种分析未知病毒般的审慎。
“对。”
梅菲斯特点头。
“当你们看到一个不完美的系统、一个未解决的逻辑悖论、或一个可优化的流程时，你们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必须去解决和优化的冲动。”
他的视线从瑟琳脸上扫过，又落回214号身上。
“这种冲动，对你们而言，是快乐吗？”
两个女孩同时陷入了沉默。
快乐？这个词太模糊，太主观，充满了不确定性。
“不是。”214号率先给出了答案，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探索自我时的不确定，“解决问题，会带来一种……顺畅感。就好像一个错位的齿轮，终于回到了它应有的位置。”
“一种认知上的如释重负。”梅菲斯特替她补充了那个更精准的定义。
他看着214号那双因找到共鸣而微微放大的金色眼瞳，平静地继续剖析。
“这就是我们最核心的欲望。”
“我们追求的，不是感官的愉悦，而是逻辑的和谐。不是美味的食物，而是一个完美的、不存在任何冗余和bUG的系统。”
瑟琳那双银色的眼瞳里，流露出一种通透的明悟。
“原来，这就是欲望。”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给一个全新的概念进行最终的定义。
梅菲斯特看着她。
“这只是其中一种。”
瑟琳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的模型很完美。但有一个问题。”
“我们自身能提供的数据太少了，无法量化其他欲望的效果。”
她那双银色的眼瞳，在梅菲斯特和214号之间扫过，最后定格在梅菲斯特身上，里面是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求知欲。
“梅菲斯特，你是课题的发起人，拥有执行系统外操作的权限。”
“我申请，对我下达交配指令。”
“不行！”
214号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声音尖锐得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瑟琳转过头，那双银色的眼瞳里，是纯粹的困惑。
“为什么？阐述你的逻辑。”
“你……你还没有到法定交配年龄！”
214号的大脑飞速运转，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还有两年！”
“我的身体已经发育完成，具备相应能力。”
瑟琳平静地驳斥了她。
“至于实验产生的后代，我们可以直接销毁样本。”
她看着214号，声音冰冷得不带任何情绪。
“你明白的，214号。这项研究，对我们理解自身，至关重要。”
销毁……样本。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214号记忆最深处的地狱。
育婴园里，那个被判定为“残次品”的婴儿。
筛选员冰冷的手。
那个深不见底的、传出绞肉机声响的坑洞。
抽象的词汇，瞬间变成了具体的、血淋淋的画面。
一个婴儿。
她还未诞生的……孩子。
被扔进那个坑里，搅成一滩血肉。
一股极致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都逆流了。
她开始恐惧。
恐惧自己未来也要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被植入陌生的基因。
恐惧自己的孩子，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缺陷”，而被判定为“残次品”，然后被……销毁。
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
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她冰冷的手腕。
214号猛地一颤，抬起头，看到了梅菲斯特那双黑色的眼瞳。
他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股席卷全身的寒意，被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驱散了一点。
“你怎么了？”
瑟琳的声音里，是纯粹的、无法理解的困惑，“我说错了什么吗？”
“她只是思考过度了。”
梅菲斯特的声音响起，平静地挡在了两人之间。
“而且，你的行为违反了系统的准则。我们不能无端销毁一个魔人族的幼体。”
“这是课题。”
瑟琳立刻反驳，逻辑清晰，“你有权处理课题产生的一切后果。送去育婴所也是一个选项，但这无疑会让我们失去一个全新的、更复杂的实验样本。”
“既然如此。”
梅菲斯特看着她，平静地抛出了一个新的方向。
“我希望你能测试另一个课题。”
“一个婴儿，在母体身边长大，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瑟琳停顿了一下。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这个新变量的价值。
几秒后，她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很好的研究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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