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营的夜晚并不宁静，远山传来巡夜士兵交替的口令声，与风中猎猎的旌旗声交织，衬得医帐内的寂静格外沉重。凌无影依旧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脖颈处那抹不祥的青灰细线，在跳动的烛光下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毒蛇，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攀爬。
沈清羽毫无睡意，肩腿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父亲病重，家族产业遭受不明势力的联手打压，这绝非商业竞争那么简单，分明是欲置沈家于死地！而这一切，很可能都是受自己牵连。他坐在榻边，看着凌无影苍白的面孔，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江湖风波，朝堂倾轧，个人的力量在其中显得如此渺小。
冷凝霜悄无声息地走入帐内，手中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浓郁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你的药。”她将药碗递给沈清羽，声音清冷依旧，但眼神在他包扎的伤口处停留了一瞬。
“多谢师姐。”沈清羽接过药碗，却没有立刻喝下，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师姐，凌大哥他……真的只能靠他自己了吗？那慕谷残云所说的‘钥匙’、‘容器’，还有他体内这股阴寒死寂的力量，究竟是何来历？与无相门的覆灭，是否有关？”
冷凝霜走到床榻另一侧，目光落在凌无影身上，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无相门武学，讲究海纳百川，融汇百家，其核心乃是‘无相’二字，意指无形无质，变化万千。师尊晚年，曾提及门中有一卷失落已久的禁忌秘典，其中记载了一种借外物淬炼己身、追求超越极限的法门，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堕入非人之境。据传，此法涉及一种名为‘幽冥煞气’的奇异力量……”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久远的门内秘辛：“师尊曾严厉告诫，此力量并非人间应有，沾之如附骨之疽，能侵蚀心智，扭曲肉身。慕谷残云口中的‘钥匙’与‘容器’，或许便与此有关。凌师弟身负的‘元始胎印’与‘无相圣骸’，恐怕……便是开启某种力量的‘钥匙’，而他自身，则成了承载这股力量的‘容器’。”
沈清羽心中巨震，他终于对凌无影身上的谜团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但这认知却让他更加不安。“所以，凌大哥一直在与这种侵蚀他心智、扭曲他肉身的力量抗争？”
“应是如此。”冷凝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能在地底祭坛点燃涅盘心火，已是奇迹。但煞气根深蒂固，心火初生，此消彼长，凶险异常。如今他意识沉沦，全靠本能与那点心火维系一线生机，外力难助。”她看向沈清羽，“你与他情谊深厚，你的声音，或许能穿透他意识的迷障，但最终能否醒来，仍在他自己。”
沈清羽默默点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他握住凌无影冰凉的手，开始低声诉说，从江南初遇，到塞外并肩，再到京城生死与共，点点滴滴，不厌其烦。他不知道凌无影能否听见，但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与此同时，楚王帅帐内，烛火通明。楚王赵璟与秦刚对坐，案几上摊开着数封密信。
“王爷，江南局势恶化很快。”秦刚眉头紧锁，“沈家多处产业遭不明势力打砸，漕运彻底中断，几家钱庄也开始挤兑。背后，有吏部侍郎张承望和户部给事中李维的手笔，他们与三皇子走得很近。另外，江湖上也有风声，说沈家私通幽冥余孽，才招致祸端。”
“欲加之罪！”楚王冷哼一声，指尖敲击着桌面，“老三这是迫不及待了，想借打压沈家来剪除本王在江南的羽翼，顺便坐实本王‘勾结匪类’的罪名。京城那边呢？”
“韩王爷密信，弹劾您的奏折近日骤增，矛头直指您庇护钦犯，纵容边军与江湖势力勾结。陛下虽未表态，但态度已显暧昧。还有……六扇门副总捕头武崇山，回京后并未受罚，反而被指派负责协理京城防务，权力更盛。”
楚王眼中寒光一闪：“‘玄枭’……手眼通天啊。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将本王连同这几个年轻人，一并除掉。”他站起身，走到帐壁悬挂的疆域图前，目光锐利，“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秦刚，加派斥候，严密监视西北、西南天机阁残部动向，还有沿海‘深渊来客’的踪迹。另外，派一队精锐好手，化整为零，潜入江南，务必保住沈家核心人员，查明背后主使确切证据！”
“末将领命！”秦刚抱拳。
“还有，”楚王转身，神色凝重，“营内戒备提升至最高级别。慕谷残云和他那个同伙，绝不会善罢甘休。凌无影，是他们必得之物。”
夜色渐深，营中巡逻的士兵增加了两倍，暗哨也布置得更加隐秘。然而，就在这森严的戒备之下，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如同鬼魅般避开了所有明岗暗哨，悄无声息地潜到了医帐附近。
身影伏在阴影里，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一双冰冷的眼睛透过帐布的缝隙，紧紧盯着帐内昏迷的凌无影，以及守在一旁、因疲惫而有些精神不济的沈清羽。他的手中，扣着三枚泛着幽蓝光泽的细针。
就在他计算着出手角度与时机，准备将毒针射向凌无影心脉的刹那——
一直静坐调息的冷凝霜，猛然睁开双眼，眸中月华般清冷的光芒一闪而逝！她甚至未曾回头，反手一拍身旁桌案，桌上那盛放银针的布包骤然炸开，数十根银针如同受到无形之力牵引，化作一道寒光闪烁的激流，穿透帐布，直射那道潜伏的身影！
“嗤嗤嗤！”
银针没入阴影，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声响。
那潜伏者显然没料到冷凝霜感知如此敏锐，仓促间挥袖格挡，仍被几根银针射中手臂，闷哼一声，身形暴退，融入更深沉的黑暗中，瞬间消失不见。
冷凝霜并未追击，她持剑立于帐门处，目光冰冷地扫视着外面的夜色。方才那一瞬间的交手，快如电光石火，甚至未能惊动不远处巡逻的士兵。
沈清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豁然起身：“师姐？”
“有老鼠。”冷凝霜言简意赅，眼神依旧警惕，“实力不弱，善于隐匿。”
沈清羽心头一紧，看向榻上的凌无影，幸好并未受到波及。对方竟然能潜入守备森严的楚营，目标明确，就是要取凌大哥性命！这慕谷残云的势力，远比想象的更可怕。
冷凝霜走回帐内，看着凌无影，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他微敞的衣领处。借着稳定的烛光，她清晰地看到，那抹青灰色的细线，不知何时，已悄然蔓延到了他的下颌边缘，如同某种不祥的纹身，透着一股死寂的气息。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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