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造船厂那间尘封的仓库，因为何维的到来，一夜之间，变成了倍受瞩目的焦点。
那位海军上校的办事效率极高。
短短三天之内，一卡车一卡车蒙着厚厚灰尘的木箱和文件柜，从各个保密单位，被运送到了这里。
这些，就是当年那个被终止的燃气轮机逆向工程项目，所遗留下来的全部“遗产”。
何维带着他的核心团队，正式进驻了这个巨大的钢铁坟墓。
林秋宜和几个从集团总部抽调来的档案员，开始了她们有史以来最艰巨，也最神圣的工作——整理那些尘封了近十年的失败记录。
一张张发黄的图纸，一份份写满了错误数据的实验报告，一段段充满了海外专家的信件……
它们不再是耻辱的象征，而是变成了一块块铺向未来的基石。
林秋宜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当年负责这个项目的团队，其专家级别之高，实验设备之先进，甚至远超现在的红星实验室。
但他们最终还是失败了。
“何总工，”林秋宜拿着一份当年的项目总结报告，找到了正在研究发动机残骸的何维，脸上带着深深的困惑，“我看了所有的资料。我发现，我们的前辈们，其实已经离成功非常近了。他们在压气机和涡轮的设计上，已经基本吃透了英国人的思路。他们最终失败的根本原因，似乎只有一个。”
“是什么？”何维抬起头。
“钱。”林秋宜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报告里说，项目后期，因为几次关键的涡轮叶片铸造试验连续失败，耗费了大量的贵金属‘铼’和‘镍’，经费被迅速烧光。而当时国家正在集中财力搞其他更紧迫的项目，后续的经费申请被驳回，项目……只能被迫终止。”
何维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燃气轮机，就是一台用钱堆出来的机器。它的每一个零件，都浸透了黄金的味道。一片小小的涡轮叶片，它的价值，就超过了一台全新的拖拉机。”
他指着那台巨大的燃气轮机。
“这东西，就像一头贪婪的吞金兽。没有足够的‘饲料’，根本养不活它。”
陈博也在一旁唉声叹气：“是啊，何组长。光是看着这些图纸，我就能感觉到经费在燃烧。咱们那个‘红旗II型’发动机，造一台的成本也就几万块。可这东西，光是核心机部分，要是全换成我们自己的材料和工艺，成本至少也要上百万。这……我们集团，能撑得住吗？”
就在所有人都为这个天文数字般的成本而感到忧虑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从省城打了过来。
电话是周副省长亲自打给何维的。
“小何啊！”电话那头，周副省长的声音，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们那个钛合金涡轮叶轮，和那个‘红旗动力II型’的样机？”
“记得，怎么了？”
“我前几天，带队去参加了今年的秋季广交会。我把你们那个叶轮，当成我们省最高技术水平的‘展品’，也一起带过去了。”
广交会，在那个年代，是中国对外贸易最重要的窗口。
“结果你猜怎么着？”周副省长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一个戴着墨镜，看上去很神秘的，来自中东的‘石油土豪’，看上了我们那个叶轮！他问我们，这个东西，卖不卖？”
“我当时就是随口一开玩笑，我说这是非卖品。结果对方竟然直接开出了一个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价格！”
周副省长深吸一口气，似乎还在回味当时的震惊。
“他要以每个二十万美元的价格，向我们订购五十个！总价值……一千万美元！”
一千万美元！
在1982年，中国的外汇储备总额也才刚刚突破一百亿美元。
这一千万，是一笔足以让整个省都为之震动的巨款！
何维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
【启示】AI立刻开始分析。
【事件评估：中东某产油国，为摆脱对西方军事技术的依赖，正试图通过非官方渠道，秘密采购先进的涡轮发动机核心部件，用于其空军战机的维修与升级。此为高利润、高风险的‘灰色订单’。】
何维瞬间就明白了。
对方看上的，根本不是什么柴油机增压涡轮。
他们看上的，是一个能为他们战斗机发动机，提供替换叶轮的希望！
“周省长，”何维冷静地问，“这笔订单，我们……能接吗？”
“能！为什么不能！”周副省长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已经向京城的领导请示过了。领导的意思是，在不泄露核心技术，不影响我们自身国防安全的前提下，完全可以接！这笔宝贵的外汇，正是我们国家现在最需要的！”
“领导还说了，这笔订单的所有收益，刨除必要的成本和税收后，将作为专项资金，全部注入到你们红旗工业集团的研发账户里！”
“小何！你们那只嗷嗷待哺的‘吞金兽’，有救了！国家……给你找到‘饲料’了！”
挂掉电话，何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在场的所有人。
整个仓库，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陈博激动得抱着一个老师傅又蹦又跳：“发财了！我们发财了！这下再也不用担心没钱搞研发了！”
林秋宜也激动得眼眶泛红，她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计算着。
一千万美元，按照当时的官方汇率，将近两千万人民币。
这笔钱，足以把整个红旗工业集团的研发中心，武装到牙牙齿。
只有何维，在最初的惊喜过后，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台残破的燃气轮机上。
他知道，钱，只是解决了最基础的问题。
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陈工，林助理。”何维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从今天起，我们的燃气轮机项目，正式成立两个并行的小组。”
他指着陈博。
“第一组，由你负责。我叫它‘复刻组’。你的任务，就是把这台英国发动机，除了材料之外，所有的结构、尺寸、工艺，给我原原本本地‘复刻’出来。我要你们用我们现有的，最好的材料和工艺，先造出一台能转，能响的仿制品。不管它性能有多差，寿命有多短，先让它活过来。这是我们的基础。”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林秋宜。
林秋宜的心一跳，她知道，更重要的任务要来了。
“第二组，我叫它‘未来组’。”何维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林助理，这个组，我亲自来带。成员，就是你，和我从京城请来的那几位外语系高材生。”
“你们的任务，不是研究这台机器本身。”
何维指着那堆积如山的，来自全世界的“废品”。
“你们的任务，是研究它们的主人。”
“我要你们，把所有我们能找到的，关于罗尔斯·罗伊斯、通用电气、普拉特·惠特尼……这些西方顶级航空发动机公司的，所有的公开资料，包括他们的公司历史、发展路线、技术论文、甚至是创始人传记和每一次失败的事故报告，全部翻译、整理、分析出来。”
陈博不解地问：“何组长，我们研究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多画几张图纸来得实在。”
何维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
“陈工，造出一台机器，我们只是学生。而要想超越它，我们就必须先了解，创造出它的那个文明，那个体系，究竟是怎么思考的。”
“我们要研究的，不仅仅是他们的技术。更是他们的思想，他们的哲学，他们的试错过程，以及他们每一次从失败中爬起来的经验。”
“复刻组，学的是它的‘形’。”何维看着陈博，郑重地说道。
“而我们未来组，要学的，是它的‘神’。”
“只有形神兼备，我们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真正地，超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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