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死寂，唯有风雪呜咽，如同为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内外之战奏响的哀歌。
程一鸣盘膝坐在冰面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曾擦净的暗红血渍。
他周身那暴戾、冰冷的吞噬气息已然内敛，但一种更深沉的、仿佛风暴过后的压抑弥漫开来。
体内，那枚刚刚成型的暗金魔丹缓缓旋转，表面那些黑洞般的纹路黯淡了不少，却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波动。
魔丹深处，被强行镇压的负面记忆与魔念如同被囚禁的凶兽，不时冲撞着内壁，带来阵阵隐痛。
他正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搏斗——他自己，或者说，是这“吞噬之道”伴生的心魔。
苏雨晴在叶清雪的搀扶下，服下了疗伤丹药，脸色稍缓，但看向程一鸣的目光依旧充满了担忧与后怕。
陈雪、林婉儿等人也收敛了敌意，但警惕并未放松，只是默默守护在周围，同时加固着临时基地的防御。
程一鸣最后关头强行逆转功法、镇压魔念的行为，以及那句艰难的“对不起”，让她们意识到，他并未完全迷失。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程一鸣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恢复了人类的黑白分明，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疲惫与沧桑，左眼瞳孔边缘，那抹暗金与五彩交织的异色依旧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
他首先看向苏雨晴，声音沙哑：“雨晴，你的伤……”
“我没事。”苏雨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目光复杂，“你……还好吗？”
程一鸣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视线投向那顶安置杨婷芳的帐篷，感受着灵魂深处那根微弱却坚韧的“线”。
正是这根线与那滴泪水，在他即将彻底沉沦时，拉了他一把。
“差一点……”他低声说，像是在回答苏雨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就差一点，我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掌心那已经隐没、却依旧能感受到其存在的吞噬纹路，眼神中充满了厌恶与……一丝恐惧。
这力量来得太快，太容易，却也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无时无刻不在腐蚀他的意志。
“这吞噬之力，确实霸道。”智慧镇守使周雯走上前，她之前一直在分析程一鸣的状态，此刻开口道，“它能让你飞速提升，无视瓶颈，但副作用也极其可怕。那些被吞噬者的记忆、情绪、甚至部分人格碎片，都会成为污染你神魂的毒素，催生心魔。方才……便是心魔反噬。”
程一鸣点了点头，他亲身经历，感受更深。“而且，这力量本身似乎就带有一种‘饥饿’的意志，催促着我去吞噬更多，更强……永无止境。”
“仙骨源自归墟之门，代表‘终末’与‘禁锢’；女娲石代表‘创造’与‘生机’。
两者本质对立，强行融合，虽让你力量大增，但也造成了内在的冲突与不稳定，更容易被负面情绪引动。”
周雯继续分析道，“再加上你接连经历家族巨变、师尊背叛、葬仙真相冲击，心神本就留有破绽……”
众人默然。
程一鸣走到今天这一步，固然有他自身的选择，但外界施加的压力与残酷的真相，同样是重要的推手。
“难道……就没有控制的方法吗？”林婉儿忍不住问道，“总不能每次突破，或者遇到强敌，都要经历一次这样的风险吧？”
程一鸣缓缓站起身，虽然气息依旧虚弱，但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他环视众人，沉声道：“力量本身并无正邪，关键在于掌控力量的人心。这吞噬之力已成事实，逃避或恐惧都无济于事。”
他走到之前吞噬漩涡留下的巨大坑洞边缘，看着那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归墟的黑暗，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程一鸣，今日于此立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引动了周身微弱的灵气共鸣，甚至隐隐与脚下大地、与远方那青铜巨门产生了某种呼应。
“以我之道心，以我之魂灵为证！”
“自此以后，凡我所噬，必为当诛之恶，必为阻道之敌！”
“不噬无辜善者之血肉！”
“不吞纯净守序之魂灵！”
“不以吞噬为乐，不以掠夺为荣！”
“持本心，御魔刃，斩邪祟，护我想护之人！”
“若违此誓……”
他顿了顿，左眼异光一闪，抬起左掌，猛地拍向自己胸口膻中穴！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但那血液之中，竟蕴含着一丝他自身的神魂本源与魔丹气息！
他将这缕气息强行逼出，化作一个暗金色的、带着吞噬意境的复杂符文，悬浮于空中。
“……则心魔反噬，仙骨崩裂，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落下，那暗金色符文猛地收缩，化作一道流光，并非射向别处，而是直接烙印回程一鸣的眉心，形成一个淡淡的、如同竖眼般的暗金印记，旋即隐没不见。
心魔大誓！
这是一种极其严厉的灵魂誓言，以自身道途和性命为赌注，一旦违背，誓言中设定的反噬便会应验，几乎无解！
立下此誓，程一鸣的气息似乎更加虚弱，脸色也更加苍白，但他那双眼睛，却如同被洗涤过一般，清澈而坚定了许多。
眉宇间那因吞噬和魔念而萦绕的戾气，也消散了大半。
他这是在给自己套上枷锁！用最决绝的方式，为这危险的吞噬之力设定底线，防止自己再次迷失！
苏雨晴、叶清雪等人看着他，眼神中的复杂渐渐化为动容。
立下心魔大誓，意味着他未来修行将步步荆棘，尤其是这吞噬之道，限制极大。
但这无疑是他重新赢得信任、表明心迹最有效的方式。
“一鸣……”苏雨晴眼中泛起泪光，这一次，是带着心疼与释然。
叶清雪收剑归鞘，微微颔首：“有此誓约束，善。”
陈雪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下来，裁决之意收敛。
至少，程一鸣用行动证明，他依旧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程一鸣，并未彻底堕入魔道。
程一鸣擦了擦嘴角的血，看向众人，露出一丝疲惫却真诚的笑容：“让大家担心了。这条路不好走，但我不会放弃，也不会……变成你们不认识的样子。”
他目光再次投向杨婷芳所在的帐篷，轻声道：“当务之急，是找到救治婷芳的方法。她的情况，拖不得了。”
周雯立刻接话：“根据我复苏的部分记忆和知识，能滋养妖魂、弥补青鸾本源的天地灵物，极其罕见。或许……只有一些上古遗迹，或者像‘万妖祖庭’、‘昆仑瑶池’这等传说中的地方才有可能存在。”
“万妖祖庭……昆仑瑶池……”
程一鸣喃喃自语，将这些名字记在心里。
他知道，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而这一次，他必须带着这柄既能伤敌、亦能伤己的“魔刃”，小心翼翼地前行。
他抬头，望向南极永恒的黑夜，左眼深处的异色平静无波。
心魔已立，前路已定。
无论这葬仙牢外是何等存在，无论这归墟之门后隐藏着何等秘密。
他都将以己身，闯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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