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里那股火烧火燎的干渴感稍微缓解后,更强烈的感觉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嶙峋地凸显出来。首先是痛,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弥漫性的、深及骨髓的钝痛,尤其是胸口,每次呼吸都像是有粗糙的石磨在胸腔里缓慢碾过,带着沉闷的摩擦声。其次是虚,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弱,仿佛这具身体只是一个勉强缝合起来的破布口袋,稍微用力就会再次散架。灵力在干涸的经脉中如同濒死的溪流,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秦渊尝试动一下手指,回应他的是一阵触电般的酸麻和无力。他躺在冰冷的岩石上,目光缓缓扫过所处的环境。这是一个由几块巨大黑石勉强搭成的三角空间,逼仄,低矮,空气中弥漫着轮回域特有的尘埃和硫磺混合的呛人气味,还有……浓重的血腥味,大部分来自他自己,也有一丝来自身旁两位女子。
他的视线落在柳依依脸上。几天不见天日的守护和灵力透支,让她原本莹润的脸颊凹陷下去,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苍白起皮,几缕被汗水和血污黏在额角的发丝,更添了几分狼狈和脆弱。但她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如释重负的喜悦和后怕,像暴雨过后洗刷过的星辰。
“感觉……怎么样?”柳依依的声音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把他这刚拼凑起来的人形震散。
秦渊想扯个笑容让她安心,脸皮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勉强牵动一下嘴角,结果扯动了胸腔的伤,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还……死不了。”他声音粗粝得像砂纸摩擦,“就是……这身子骨,跟散了架又拿浆糊随便粘了粘似的。”
旁边的夜枭递过来一颗龙眼大小、色泽暗淡的褐色丹药,语气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起伏:“最后一块固本丹,聊胜于无。”
秦渊认得这丹药,品阶不高,主要是稳固元气,对现在的他来说,确实是杯水车薪,但这份心意他记下了。他费力地抬起仿佛灌了铅的手臂,接过丹药塞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微弱的暖流滑入喉咙,稍稍滋润了干涸的经脉,但相对于他庞大的亏损,这点暖流如同火星落入冰湖,瞬间就熄灭了。
他闭上眼,开始真正沉下心神内视。
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也……更诡异。
肉身堪称一团糟。多处骨骼布满裂纹,尤其是胸骨,塌陷处虽然在外观上缓慢恢复,但内里的结构依旧脆弱得如同风干的泥胚。经脉更是惨不忍睹,许多地方扭曲、断裂,灵力运行至此便滞涩难行,如同堵塞的河道。内脏也受了不同程度的震荡和侵蚀,被那股死寂能量腐蚀过的痕迹依然明显,像被泼了浓酸的叶片,边缘焦黑卷曲。
但奇妙的是,在这破败不堪的“废墟”深处,一股精纯而温和的生机,正如同初春悄然渗入冻土的雪水,缓慢而坚定地流淌着。这股生机源自世界之树的赐予,之前大部分用于对抗死寂能量和吊住他的性命,此刻终于开始系统地修复这具残躯。它优先滋养着最重要的心脉和丹田,所过之处,那些焦黑的痕迹被一点点抚平,断裂的纤维被重新连接,虽然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源自生命本源的韧性。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秦渊脑中莫名闪过这句诗。他的情况,恰是如此。
而更让他心神震动的是丹田和识海的变化。
丹田内,那枚风暴核心静静悬浮,体积似乎缩小了一圈,但光芒更加内敛凝实。青黑色的雷霆、灰蒙蒙的生灭意、暗金色的不灭真意、翠绿色的生机电芒,不再像过去那样泾渭分明,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交融状态,如同被无形的大手强行捏合在一起,缓慢旋转间,散发出一种更加混沌、也更加危险的气息。原本处于元婴中期的修为壁垒,此刻薄得如同蝉翼,似乎轻轻一戳就能突破,但他强行压制着这种冲动。根基未稳,此时突破无异于自毁长城。
识海的变化更是天翻地覆。经历灵魂战场的洗礼后,他的神识之力暴涨,感知范围扩大了数倍不说,神识也变得更加凝练、纯净。意念一动,神识便如臂指使,甚至可以分出数缕,同时进行不同的探查和推演。这种掌控力,是他过去从未体验过的。
然而,当他尝试去感知那个带给他一切、也带给他无尽挣扎的“代价转移系统”时,却只感受到一片死寂。那玩意儿像是彻底从他灵魂中剥离了出去,或者说,陷入了某种最深层次的休眠,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捕捉不到。
是福是祸?秦渊心情复杂。系统沉睡,意味着他暂时摆脱了那迫在眉睫的“杀人续命”的压力,但也失去了一个关键时刻可能翻盘的诡异底牌。更重要的是,他隐隐觉得,系统的沉睡并非终结,或许下一次激活时,会带来更不可测的变化。
他的注意力,最终落在了右手手指上那枚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色戒指上。
这戒指是他在黑煞宗废矿深处,那个献祭了无数矿奴的诡异祭坛上所得,材质不明,坚不可摧,一直没什么特殊表现。但在灵魂战场中,正是它突然爆发,吞噬了那难缠的归亡恶念。
此刻,戒指依旧冰冷,但秦渊以新生的、更加敏锐的神识仔细探查,能隐约感觉到,戒指内部似乎多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核心”,像是一颗沉睡的、消化着猎物的黑暗心脏。它不再是完全的死物,而是有了一丝极其隐晦的“活性”。
他尝试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神识,如同触摸含羞草叶尖般,轻轻触碰那戒指。
没有反应。
他加大了一丝力度。
依旧沉寂。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异变突生!
并非来自戒指内部,而是来自外界!
一直笼罩着这片乱石堆、由夜枭布下的简易隐匿禁制,忽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起一圈清晰的涟漪!一股隐晦但充满恶意的探查波动,如同无形的触手,扫过这片区域!
“有人!”夜枭勐地抬头,周身寂灭之气瞬间收敛到极致,整个人如同融入了岩石的阴影中,只有一双眸子寒光四射,警惕地望向禁制之外。
柳依依也瞬间色变,下意识地握紧了身旁的长剑,但因为灵力耗尽,剑身只是发出微弱的嗡鸣,显得有些无力。
秦渊心头一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们三人现在状态极差,尤其是他自己,几乎就是个累赘。若是被轮回域中的凶物或者……终焉教会的追兵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那股探查波动徘徊了片刻,似乎并未完全确定,渐渐远去。
三人刚松了半口气。
“咔……嚓……”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碎裂声,从禁制核心传来!只见夜枭布阵用的几块作为阵眼的低阶灵石,其中一块因为能量耗尽,表面出现了裂痕!整个隐匿禁制的光芒顿时剧烈闪烁起来,变得明灭不定,气息泄露得更多了!
“不好!灵石耗尽了!”夜枭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懊恼。她身上的灵石也所剩无几。
果然,那股刚刚远去的探查波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去而复返!这一次,它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具有针对性,牢牢锁定了这片乱石堆!
“藏不住了!”柳依依咬牙,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为虚弱踉跄了一下。
秦渊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死路一条!逃?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能逃多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枚黑色戒指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这戒指……能吞噬能量!尤其是那种负面的、死寂的能量!
而轮回域中,最不缺乏的就是各种混乱、负面的能量!包括外面那个正在靠近的、散发着恶意的存在!
赌一把!
“别动……收敛所有气息……相信我一次!”秦渊用尽力气,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示意柳依依和夜枭完全收敛生机,甚至模拟出岩石般的死寂状态。
柳依依和夜枭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秦渊眼中那熟悉的、近乎赌徒般的疯狂光芒,选择了无条件信任。两人瞬间将自身气息压制到最低,如同两尊石雕。
秦渊则集中起刚刚恢复的、微弱得可怜的神识和灵力,不是去防御,也不是去攻击,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枚黑色戒指,将它那一丝极其隐晦的“活性”,如同诱饵般,极其轻微地释放出了一点点!
同时,他全力运转《诸煞戍土诀》,将自己的气息与身下的大地暂时连接,模仿成一块蕴含着微弱土系能量的普通矿石。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伪装。
乱石堆外,一个模糊的、由浓郁死寂之气凝聚而成的阴影,缓缓浮现。它没有人形,更像是一团不断蠕动的灰雾,散发出元婴初期的能量波动,两只猩红的光点在其中闪烁,充满了贪婪和毁灭欲。这是一只轮回域中常见的“噬魂幽影”,以吞噬生灵魂灵和负面能量为生。
它显然被刚才禁制波动和泄露的生机所吸引,此刻锁定目标,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化作一道灰影,朝着乱石堆勐扑过来!
就在它穿透即将失效的隐匿禁制,扑向看似毫无防备的三人,那充满腐蚀性的死寂能量即将触及最前面的秦渊时。
秦渊手指上那枚黑色戒指,勐地爆发出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吸力!
这吸力并非针对物质,而是精准地作用在那噬魂幽影的能量核心上!
“吱!”
噬魂幽影发出了凄厉尖锐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嘶鸣!它扑来的动作勐地僵住,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攥住,剧烈地扭曲、挣扎!它那由精纯死寂能量构成的身体,如同投入烈焰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缩小!丝丝缕缕的灰黑色气流,不受控制地被扯离它的本体,疯狂地涌入那枚黑色戒指之中!
戒指表面,那些原本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纹路,此刻微微亮起,如同血管般搏动了一下,散发出更加幽深冰冷的气息。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三息时间。
那只凶神恶煞的噬魂幽影,就在秦渊三人眼前,被吸干了所有能量,最终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只留下一颗米粒大小、黯淡无光的灰色晶体,“啪嗒”一声掉落在尘埃里。
乱石堆内,死一般的寂静。
柳依依和夜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又齐齐看向秦渊,尤其是他手指上那枚再次恢复平静的黑色戒指,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秦渊自己也长长舒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刻,他也是在赌命!万一戒指失控,或者吞噬速度不够快,现在化作飞灰的就是他们了。
他费力地抬起手,将那颗灰色的、蕴含着微弱灵魂能量的晶体捡起来。这是噬魂幽影的核心,对修炼鬼道或魔功的修士或许有用,对他们而言价值不大,但至少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这……这是……”柳依依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指了指戒指,又指了指幽影消失的地方,一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秦渊摩挲着那枚再次变得冰凉的戒指,感受着其内部那丝似乎壮大了一丁点的“核心”,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困惑:“我也不太清楚……好像……这戒指,醒了?而且……胃口有点特别。”
他心中念头飞转。这戒指的吞噬能力,似乎为他在这危机四伏的轮回域,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极其诡异的应对手段。尤其是对付终焉教会那些同样擅长死寂能量的归亡者,或许能有奇效。
但福兮祸所伏。这戒指太过神秘和危险,来自上古战场祭坛,如今又展现出吞噬能量的特性,其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因果?吞噬的能量去了哪里?会不会有什么隐患?
“看来……我们暂时是安全了。”夜枭最先恢复冷静,她走到禁制边缘,检查了一下那几块濒临破碎的灵石,“但禁制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让你彻底恢复。”
秦渊点了点头。他感受了一下体内那缓慢但坚定的生机流淌,又看了看手中的戒指。
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但这一次,他似乎摸到了一点在这绝境中,不一样的可能。
活下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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