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池看着被嫂子们簇拥在中心，脸上挂着得体笑容，从容应对着各种赞美和恭维的孟昭南，高大的身躯穿过人群，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回家。”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安稳力量。
周围的嫂子们看到陆领导来“抢人”，都善意地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打趣。
“哎哟，陆领导心疼媳妇啦！”
“就是，我们孟主任可是大功臣，你可得好好犒劳犒劳！”
孟昭南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得脸颊微热，冲着嫂子们笑了笑，便顺着他的力道，被他带离了这片欢乐的海洋。
一进家门，隔绝了外面的喧闹，陆砚池就反手关上了门，转身将她抵在门板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黑眸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外人看不懂的情绪，有后怕，有骄傲，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痴迷。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做梦一样。
从马主任的刁难，到她舌战群儒般的反击，再到领导的从天而降，最后是那石破天惊的任命。
他的小媳妇，就在他面前，绽放出了让他都感到陌生的，耀眼夺目的光芒。
“最后一个任务，是什么？”陆砚池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孟昭南仰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在他面前晃了晃。
“喏，领导临走前，趁着和马主任握手的时候，悄悄塞给我的。”
陆砚池接过来，展开。
纸条上是龙飞凤舞的几行钢笔字，力透纸背，带着军人特有的刚硬。
“三天，五百斤蘑菇，是你能力的第一层考验。这份报告，是你格局的第二层考验。我需要一个能复制、能推广的‘一号哨所模式’，一份能摆在军区会议桌面上的详细方案。孟昭南同志，不要让我失望。”
没有多余的废话，每一句都是命令，是重压。
陆砚池看完，瞳孔微微收缩。
他瞬间明白了石领导的真正意图。
蘑菇，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契机。
石领导看中的，根本不是那几百斤的土特产，而是孟昭南这个能无中生有，点石成金的“人”。
他这是要提拔她，要让她从一个家属生产委员会的小主任，变成整个师后方建设的“总设计师”。
“有压力？”陆砚池将纸条小心地叠好，递还给她，沉声问。
“蘑菇没压力。”孟昭南坦然地耸耸肩，她有空间在手，别说五百斤，就是一千斤，也不过是多熬几个晚上的事。
她抬手抚上陆砚池蹙起的眉心，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凝重：“但是这份报告……很难。”
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总结。
这要求她站在整个师，甚至更高的高度，去思考军属就业、后方稳定、军民共建、经济效益等一系列复杂的问题。
这需要严谨的逻辑，详实的数据，和极具前瞻性的规划。
这才是石领导真正想要的“投名状”。
陆砚池握住她在自己眉间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印下一吻。
“你写，我给你找东西。”
他没有说“我相信你”之类的空话，而是直接给出了最实际的行动。
“你需要的所有关于部队后勤建设、家属安置工作的政策文件、过往的会议纪要，我今晚就去政治部，给你找来。”
孟昭南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托住，所有的不安和压力，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用力地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
下午，还没等嫂子们从一块五一斤的狂喜中彻底回过神来，两辆军用卡车就轰隆隆地开进了营区。
车上跳下来二十个穿着作训服，身姿笔挺的年轻战士。
为首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的排长，他大步走到正在仓库前和李桂花商量着什么的孟昭南面前，双脚“啪”地一声并拢，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警卫连一排一班、二班，全员到齐，前来听候调遣！请孟主任指示！”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传遍了整个家属院。
所有看热闹的军嫂，都看傻了。
这……这是什么阵仗？
让警卫连的兵，来听一个嫂子的命令？
这可是领导的“御林军”啊！平时眼高于顶，寻常的领导都未必能调动。
李桂花更是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她挺直了腰杆，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
孟昭南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她坦然地受了这一礼，随即从怀里拿出一张早就画好的图纸，在面前的木箱上摊开。
“同志们辛苦了。”她的声音清脆而沉稳，没有半点小姑娘的怯场，“时间紧，任务重，我就长话短说了。”
她指着图纸，上面的线条和标记清晰明了，连尺寸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我们的任务，是在三天内，将蘑菇培育区的规模扩大三倍。一班，负责场地平整和挖掘，图纸上画了红线的所有区域，全部下挖三十公分，土方统一堆砌到西边。”
“二班，负责物资和建设。排长，你带五个人，跟这位李桂花大姐去后勤仓库，领取木材、油毡布和竹竿。剩下的人，原地待命，负责搭建新的培育棚骨架。”
她的命令清晰、果断，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战士们，尤其是那个排长，眼神瞬间就变了。
他们原本以为，这就是个给家属帮忙的轻松活，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孟主任”，一开口就是标准的军事化指令。
那份图纸，那份条理，比他们有些连长做战前规划还要清楚。
“是！保证完成任务！”
排长再次敬礼，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发自内心的敬佩。
随着他一声令下，二十个年轻力壮的战士，立刻如猛虎下山般行动起来。
整个家属院的空地，瞬间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
军嫂们被这股气势感染，也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在李桂花的带领下，开始处理旧的菌包，准备新的培养料。
一个崭新的，分工明确的生产体系，在孟昭南的指挥下，高效地运转了起来。
夜幕降临，工地上点起了十几盏明亮的汽灯，将整个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孟昭南没有待在外面享受那种“总指挥”的荣光，她将外面的事情全权交给了李桂花和那位警卫连排长，自己则一头扎进了那间独立的小屋“实验室”。
她需要做的，是催生出足够的菌种，以及……写那份决定她未来的报告。
深夜，陆砚池推门进来的时候，孟昭南正趴在一堆纸张里，愁眉不展。
他将一个装满热水的军用水壶和一摞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孟昭南抬起头，看到他，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有些泄气地指着桌上的废纸团。
“不行……写出来的东西，太小家子气了，全都是怎么省钱，怎么赚钱……跟石领导要的‘格局’，差太远了。”
她毕竟不是体制内的人，思考问题的方式，总是不自觉地从“利己”出发，很难拔高到“利他”和“利国”的高度。
陆砚池没有安慰她，只是从那堆文件中，抽出了最上面的一份，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份用订书机装订起来的、略有些泛黄的文件，封面上印着几个醒目的红头大字。
“先看看这个。”陆砚池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这是上个月军区刚下发的内部通报，关于兄弟部队在生产自救工作中，出现的重大问题。”
孟昭南心里一凛，立刻接了过来。
她翻开第一页，只看了一眼标题，脸上的血色，便一下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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