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描绘的美好前景确实动人，林大山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亮闪闪的绸缎。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那……刘家那边，打算出多少彩礼？”若是彩礼足够丰厚，这“冲喜”的风险，似乎也不是不能承受。
王媒婆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伸出五根粗短的手指，在林大山面前用力晃了晃，声音带着蛊惑：“这个数！五十两！现银！而且刘老爷发话了，若是成了，以后就是亲家，镇上铺子里要是缺个伙计什么的，还能优先照拂你们家大壮呢！”
“五十两！”林大山和闻声从屋里出来的赵氏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直了！赵氏更是激动得手都抖了，五十两！那得是多少钱啊！能买多少亩好地？能盖多大的瓦房？能买多少新衣裳、打多少银首饰？她仿佛看到金山银山在向她招手。
“爹！这……这可是……”赵氏激动得语无伦次，扯着林大山的袖子，“五十两啊！刘财主家果然大气！”
林大山的心脏也是砰砰狂跳，刚才那点疑虑几乎被这巨大的数字冲得烟消云散。五十两雪花银，足够他彻底翻身，成为村里数得着的富户了！他呼吸粗重，脸上泛起红光，几乎就要当场拍板答应下来。
柳氏却脸色惨白，一把抓住林大山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他爹！不能啊！那是冲喜！喻哥儿嫁过去要是……要是……那刘家小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喻哥儿可怎么办啊？那不就是往火坑里推吗？”作为一个母亲，她首先想到的是儿子的幸福和安危。
“你懂个屁！”林大山正在兴头上，被柳氏一拦，顿时恼火地甩开她的手，“妇人之见！刘家那是何等人家？喻哥儿嫁过去是享福的！就算……就算真有什么，那也是他的命！总比烂在这穷窝里强！五十两啊！够我们一家子舒舒服服过多少年了！”
“就是就是！”赵氏连忙帮腔，对着柳氏翻了个白眼，“阿爹，您就别拦着挡着小叔的富贵路了！小叔嫁过去是当少奶奶的，那是去受罪吗？那是去享福！到时候手指缝里漏点，都够我们沾光的了！小叔，你说是不是……”她说着，还想拉拢刚刚从屋后转出来的林喻。
林喻在屋后早已将前面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面色平静无波，眼神却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深潭。他缓步走过来，目光扫过激动贪婪的林大山和赵氏，扫过一脸惨白无助的柳氏，最后落在那个巧舌如簧的王媒婆身上。
“我的亲事，不劳王婆婆费心。”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刘家，我不会嫁。”
瞬间，院子里鸦雀无声。
林大山脸上的红光瞬间褪去，转为暴怒的酱紫色：“你个孽障！反了你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亲事自然由老子做主！刘家那么好的人家，肯要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还敢挑三拣四？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他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扬手似乎就要打过来。
王媒婆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僵住了，她没想到这林家哥儿如此不识抬举，还敢当面顶撞。她干笑两声，试图打圆场：“哎呦，喻哥儿这是害羞了？还是觉得彩礼少了？刘家可是大方人家，五十两聘礼，这在整个镇上都是独一份了！你嫁过去就是掉进福窝里了，穿金戴银，使奴唤婢，不比在这穷窝里吃糠咽菜强百倍？姑娘小哥儿家，脸皮薄，心里乐意，嘴上不好意思说也是有的……”
赵氏也急了，生怕这到手的五十两飞了，赶紧劝道：“小叔，你糊涂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嫁好了，也能帮衬帮衬家里不是？爹娘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你总不能光顾着自己吧？”她这话看似劝解，实则是在用孝道和家庭责任压人。
柳氏则担忧地看着儿子，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不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喻无视了林大山的怒吼和王媒婆的蛊惑，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王媒婆：“王婆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刘家小哥儿究竟病到什么程度？需要用到‘冲喜’二字？可是肺痨？还是别的什么药石罔效的恶疾？嫁过去，是冲喜，还是守活寡？甚至……陪葬？”
他话语冰冷尖锐，一字一句，如同冰锥，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那层用金银粉饰的窗户纸，露出了里面可能丑陋不堪的真相。在这个时代，需要用到“冲喜”这种手段的，病情绝对轻不了，嫁过去的人，命运往往极其悲惨。
王媒婆脸色猛地一变，眼神开始躲闪，不敢直视林喻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她强笑道：“喻…喻哥儿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没…没的事！刘家小哥儿就是身子骨弱了点，娇气，哪有那么严重……就是大夫说，成亲是喜事，兴许…兴许一高兴，身子就好了呢……”她越说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
“既然不严重，何须冲喜？又何必出五十两如此高价，聘我一个一无所有的农家哥儿？”林喻步步紧逼，逻辑清晰，句句诛心，“镇上难道找不到门当户对、身体康健的小姐或哥儿？偏偏要舍近求远，找到我们这穷山沟里来？王婆婆，这其中的缘由，您真当我们是傻子，一点都猜不到吗？”
王媒婆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支吾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圆这个谎。
林大山也不是完全的蠢人，刚才被五十两冲昏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是啊，事出反常必有妖。刘家那样的高门大户，凭什么看上他们家？还出这么高的彩礼？喻哥儿的话虽然难听，但却点醒了他。他狐疑地看向王媒婆，语气也沉了下来：“王婆婆，你老实跟我说，刘家小哥儿到底咋回事？你要是瞒着俺，这亲事俺可不敢应！”
王媒婆见实在瞒不住了，只好讪讪地擦了擦汗，眼神飘忽地说：“其实……其实也没喻哥儿说得那么吓人。就是……就是病了些时日，看了不少大夫，药吃了不少，也不见大好……大夫嘛，总是往重里说，说什么需要冲冲喜气……兴许、兴许成了亲，心情一好，就……就好了呢？刘家也是实在人家，肯定不会亏待喻哥儿的，就算……就算真有什么，那后半辈子也是衣食无忧……”
她这话，等于是变相承认了刘家小哥儿病得不轻，而且前景不妙。
林大山彻底沉默了。五十两的诱惑依然巨大，但若是儿子嫁过去没多久就守寡，甚至被冠上“克夫”的名声，或者更糟……那这钱拿着也烫手，走在村里都要被人指指点点，脊梁骨都能被戳断。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林喻似乎有点“旺家”，还能弄来钱和好东西，万一真折在刘家，这刚有点起色的日子岂不是又没了着落？细水长流和一次性买卖，他得掂量掂量。
赵氏却还有些不甘心，小声嘀咕道：“冲喜也不一定就……万一冲好了呢？那不就是皆大欢喜？五十两啊……够盖好几间大瓦房了……”
林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冰寒刺骨，带着一丝极淡的威压，让赵氏瞬间如坠冰窟，后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吓得低下了头。
林喻不再理会她，转向沉吟不决的林大山，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爹，我的亲事，现在谈还为时过早。眼下家里刚有点起色，我还能想办法挣些钱贴补家用。若嫁了人，尤其是那种情况，岂不是立刻断了家里的进项？日后是福是祸都难说。况且，那南边的行脚商人说了，后续可能还有合作，需要我这边稳定供货。若我走了，这条线说不定就断了。”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价值与家庭的利益捆绑在一起，给出了一个林大山无法拒绝的理由——细水长流，远比一次性拿走五十两更有吸引力。而且点明了，这“财路”是系在他林喻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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