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城西有一家不起眼的听雨茶馆，平日里是贩夫走卒歇脚闲聊的去处。这几日却有些不同，总有几个穿着体面的生面孔在角落里低声交谈，话题总离不开日渐高涨的盐价和越来越难用的铜钱。
听说北边又要打仗了。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压低声音，曹魏在合肥屯兵二十万，就等秋收后南下。
同桌的老者摇头叹息：这仗打不完喽。咱们江东的盐都快吃不起了，还打什么仗？
可不是嘛，另一人插嘴，我侄子在军中当差，说这个月的饷钱轻飘飘的，怕是连一斗米都买不到。
这时，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你们还不知道吧？我有个亲戚在府衙当差，听说吴侯又要加税了，这次是盐税，一斗盐要抽三成的税！
众人哗然。一个粗壮的汉子拍案而起：还让不让人活了！官盐买不起，私盐买不到，现在还要加税？
类似的对话，这几日在建业的茶馆、酒肆、集市悄然蔓延。流言如同瘟疫，在人心惶惶的江东都城无声扩散。
江夏，一间隐秘的厢房内。
庞宏正在听取暗桩首领的汇报。这位化名的中年文士，表面上是建业一家书坊的老板，实则是庞宏布在江东情报网的核心人物。
军师，按照您的吩咐，三条流言已经散播出去。墨砚的声音平静无波，关于曹魏南侵的消息，我们通过往来商旅和降卒之口传播；府库空虚之说，则买通了几名不得志的小吏暗中散布；至于加征盐税...他顿了顿，这个最为致命，我们特意让几个看似忠厚的老儒生在士人聚会时忧心忡忡地提起，效果奇佳。
庞宏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盏，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孙权近来如何？
焦头烂额。墨砚言简意赅，盐政混乱，恶钱泛滥，沿海告急，如今再加上这些流言...据说他在宫中屡屡大发雷霆，前日还杖毙了一个谏言暂停战事、与我和解的小官。
很好。庞宏放下茶盏，流言杀人，诛心为上。接下来，要让这些流言变得有凭有据
他取出一封密信：让我们的人伪造几份江北密报，内容要似是而非，提到曹魏调动的细节，但要留有破绽，让孙权的谋士能看出是伪造的。
墨砚略显疑惑：军师，既是要散播谣言，为何又要让对方识破？
庞宏轻笑：让人发现的谎言，比纯粹的真相更可怕。当孙权和他的谋士们发现有人在故意散播谣言时，他们会陷入更深的猜疑——这些谣言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不是在为真正的行动打掩护？这种猜疑，会让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此外，找机会在朝堂上制造一些。比如，当有人提议整顿盐政时，就让市面出现更大的波动；当有人主张全力应对我军时，就让沿海的骚扰突然停止。要让孙权觉得，他的朝堂上，处处都是漏洞。
墨砚心领神会：离间君臣，扰乱决策。
不错。庞宏目光深邃，孙权性多疑，刚愎自用。我们要利用他这个弱点，让他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让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充满犹豫和错误。当一国之君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时，这个国家离崩溃就不远了。
几天后，吴宫议事殿。
孙权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殿下群臣噤若寒蝉，连平日里最能言善辩的顾雍、张昭等人也都垂首不语。
说啊！孙权猛地一拍御案，市面上的流言是怎么回事？曹魏南侵？加征盐税？这些谣言是从何而来？
陆逊出列奏道：陛下，臣已查实，这些流言多有夸大不实之处，很可能是江夏细作所为，意在扰乱民心。
细作？孙权冷笑，建业城中到底有多少细作？朕的朝堂之上，会不会也有细作？他的目光如刀，扫过殿下每一位大臣。
这话一出，众人更是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一名内侍匆匆入内，呈上一封密信：陛下，江北急报！
孙权拆开一看，脸色骤变。信中详细描述了曹军在合肥一带的调动情况，言之凿凿。但仔细推敲，又发现几处明显的时间地点对不上。
假的！孙权将信狠狠摔在地上，这是故意让朕看到的假消息！庞宏小儿，竟敢如此戏弄于朕！
张昭小心翼翼地拾起信件，仔细看后，皱眉道：陛下，此信伪造得颇为粗糙，似是故意露出破绽。庞宏此举，恐怕别有用心。
朕当然知道别有用心！孙权勃然大怒，他就是要让朕疑神疑鬼，让朕不敢轻举妄动！好让他的主子在江夏安稳发展！
愤怒过后，却是更深的无力感。明知是计，却无法破解。流言已经散开，民心已经浮动，朝堂已经生疑。这种无形的攻击，比真刀真枪更难防范。
退朝后，孙权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夕阳透过窗棂，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他想起年轻时与周瑜、鲁肃等人意气风发，立志鼎足江东的豪情壮志。如今故人已逝，江东困顿，自己却被困在这流言织成的网中，进退维谷。
难道...天真的要亡我东吴？他喃喃自语，声音中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迷茫。
与此同时，建业城中一家酒肆内。
几个书生正在饮酒畅谈，话题自然离不开时局。
听说今日朝会上，吴侯又大发雷霆，怀疑朝中有内奸。
这也难怪，如今这局势，谁能不疑心？
要我说，这仗早就不该打。若是早日与士南将军和谈，何至于此？
说这话的是个年轻士子，话音刚落，就被人急忙捂住嘴：慎言！慎言！这话要是传到官府耳中，可是杀头的罪过！
年轻士子挣开，愤愤道：怕什么？如今盐价飞涨，恶钱横行，连读书人都快吃不起饭了！再说，那士南将军推行新政，重用贤能，说不定...
闭嘴！年长的士子厉声喝止，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些话，烂在肚子里！
但种子已经播下。在流言的滋养下，不满的种子正在江东的土壤中悄悄发芽。
庞宏站在江夏城头，遥望建业方向，手中把玩着一枚江东通宝。这枚钱币轻薄劣质，边缘粗糙，正是经济战与心理战结合的产物。
谣言如风，无孔不入；猜疑如毒，蚀骨腐心。他轻声自语，孙权，你还能撑多久？
江风拂过，带来远方模糊的市井喧哗，仿佛千万人的窃窃私语，正汇聚成淹没一个王朝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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