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无边无际的冷,像是要把骨头缝都冻裂开。还有颠,一下一下,像是躺在破船上,随着浪头起伏,每一次晃动都扯着全身酸痛的骨头,要把最后一点热气都颠散架。
我费力地掀开眼皮,眼前模糊一片,好半天才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小片晃动的、洗得发白的灰蓝色棉布,上面蹭着已经发黑的泥点和……暗红色的、可疑的印记。
鼻尖萦绕着一股复杂的味道。硝烟和血腥气已经很淡了,被一种更浓重的、属于冰雪和枯枝的凛冽气味覆盖,但底下还顽固地透出汗味,还有一种极淡极淡的、像是阳光晒过干草的味道。
这不是秦先生的味道。
意识缓慢地回笼,我想起来了。一线天。业火发疯。我脱力昏了过去。现在……是紫英在背着我。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一僵,残存的睡意瞬间跑得精光。
我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脖子。
视线向上,是他线条紧绷的下颌。青茬冒了出来,看着有些扎人。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呼吸时带出的白气又急又短,很快被寒风撕碎。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又冻成了细小的冰棱,黏在额角。
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深深陷进积雪里,再费力地拔出来,发出沉闷的咯吱声。但他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能清晰地感觉到下面肌肉的震颤和僵硬。他托着我腿弯的手臂圈得很紧,是一种近乎笨拙的、生怕摔了我的力道。
我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怕增加他一丝一毫的负担,更怕……打破这诡异又脆弱的平衡。
队伍沉默地在没膝的深雪里艰难挪动。速度很慢,比蜗牛快不了多少。每个人都在拼命节省体力,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踩雪声交织在一起,衬得这冰天雪地更加死寂绝望。
秦先生走在稍前一点的地方,时不时停下来,用那只没受伤的手举着一个破旧的望远镜观察四周,他的背影看上去比之前更加佝偻,每一声压抑的咳嗽都让人心惊肉跳。
“歇……歇会儿吧……”后面传来带着哭腔的哀求,声音虚弱得几乎被风吹散。
没有人响应。也没人敢停。停下来,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紫英的脚步没有停,甚至没有丝毫迟疑。他只是把我往上又颠了颠,手臂收得更紧,继续埋着头,一步一步,往前挪。
我的脸颊隔着薄薄的棉帽,贴着他冰凉的后颈皮肤。能感觉到他脉搏急促的跳动,和皮肤下透出的、一点顽强又可怜的热气。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说不出的难受。
就在这时,侧面负责警戒的一个战士突然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惊呼!
“那边!烟!”
所有人瞬间绷紧,猛地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山坳里,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要被风雪吹散的黑烟,正袅袅升起!
不是炊烟那种直白的灰白,更像是……什么东西烧过后残存的、带着不祥意味的黑烟!
几乎在同一瞬间——
我右手的袖子底下,那道沉寂了没多久的符文,像是被火星溅到的枯草,猛地又是一灼!
不是之前一线天里那种狂暴的共鸣和饥渴,而是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警告!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排斥和厌恶感!
“呃!”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手下意识地去捂袖子。
紫英猛地停住脚步!
“怎么了?”他几乎是立刻侧过头,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看不到我的手,但能清晰地感觉到我突然的僵硬和那声压抑的痛呼。
秦先生也瞬间回头,望远镜对准那股黑烟,脸色难看至极:“是鬼子!他们在烧东西!看样子刚走不远!”
队伍里一阵骚动,恐慌迅速蔓延。
“绕开!”秦先生当机立断,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快!从这边坡上绕过去!”
他指的是侧面一处更陡峭、积雪更厚的山坡。路更难走,但能避开可能还在附近的鬼子。
队伍立刻转向,咬着牙开始往那陡坡上爬。
每向上一步都异常艰难。深雪没过膝盖,甚至大腿,需要用手扒着裸露的岩石或者冻硬的灌木借力。伤员们几乎是被连拖带拽上去的,痛苦的呻吟被死死压在喉咙里。
紫英背着我,爬得更加吃力。他的呼吸变得像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嗬嗬的杂音,呼出的白气浓得化不开。托着我的手臂抖得厉害,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痉挛着。
我能感觉到他心跳快得像要炸开,体温透过厚厚的棉衣传递过来,烫得吓人。他在发烧?
坡太陡了,他脚下一个趔趄,猛地向前跪倒!膝盖重重砸进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唔!”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但圈着我的手臂却丝毫没松,反而下意识地把我更紧地箍在背上,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前面,避免我摔出去。
“紫英!”前面一个战士回头低呼。
“没事!”紫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喘着粗气,用手撑着地,颤抖着想要站起来。试了一次,没成功,腿软得厉害。
秦先生折返回来,伸出手想拉他,眼神焦灼。
就在紫英第二次发力,勉强半站起身的刹那——
他军装上衣胸口那个早已磨破了边、颜色褪尽的口袋,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和挣扎,里面一个硬物猛地滑脱了出来!
啪嗒一声轻响。
那东西掉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滚了两下,停在我眼前。
不是那枚银镯子。
是一张被折叠得四四方方、边缘磨损毛糙、颜色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朝上摊开。
上面是一个穿着旧式襦裙、面容温婉清秀的年轻女子。她梳着光滑的发髻,嘴角含着羞涩又温柔的笑意,眼神清澈明亮,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未经战火蹂躏的宁静。
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中的婴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镜头,胖乎乎的小手攥着女子的一缕头发。
照片的右下角,用毛笔写着两行极小却工整的字:
“英儿周岁留念。母:紫云。”
轰——!!!
我的大脑像是被一道血色的闪电狠狠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紫云?!
族谱上那个早夭的祖先!那个据说身怀异火、神秘消失的少女!
照片上的女子……那么年轻,那么温柔……眼里有着我所熟悉的、属于紫英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
而那个婴儿……英儿……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猜测,所有的诡异感应和血脉共鸣,在这一刻,如同被一道惊雷彻底劈开迷雾,露出了血淋淋的、不容置疑的真相!
我猛地抬头,看向还半跪在雪地里、正艰难喘息的紫英。
看向他那张因为发烧和疲惫而潮红、却依旧能看出与照片上女子有着惊人相似轮廓的脸。
看向他那双此刻写满了惊愕、慌乱、以及一种被骤然窥破最深处秘密的无措和……痛苦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风雪声,喘息声,远处可能存在的威胁……所有的一切都褪色、模糊、消失。
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张飘落在雪地上的、泛黄的老照片。
和照片上,那个抱着婴儿、温柔浅笑的……
我的祖先。
紫英的母亲。
也是……我这身不由己、诡异恐怖的“业火”……
最初的源头。
业火的根,原来早就深埋在了这片血沃的土地里。
在我穿越百年时光,终于踉跄着、以这种惨烈的方式,一头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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