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那点微弱的火光,勉强映照着秦先生脸上未曾褪去的震惊与某种灼热的希冀,也映照着紫英眼中更深沉的、几乎凝固的茫然。
那盒凭空出现的、救了大康性命的药品,像一枚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复,更汹涌的暗流已然在无声涌动。
秦先生处理完大康的伤口,将剩下的磺胺粉和绷带像对待圣物般仔细收好,塞进贴身的衣袋里。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异常的郑重,目光时不时扫过我,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头皮发麻——不再是看一个需要保护也可能带来危险的孩子,而是在审视一件……威力巨大且难以预测的武器,或者说……祥瑞?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却掩不住那份急迫:“小焰,刚才那种感觉……还能再有吗?比如……附近还有没有鬼子藏着的粮食?或者……武器?”
他眼中燃烧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抓住救命稻草的光。在这物资匮乏到极点的绝境里,我这种诡异的“指引”能力,比那焚毁一切的火焰,似乎更具有现实的、救命的诱惑。
我下意识地攥紧右手。掌心的符文安静着,没有任何悸动,只有使用过度后的、沉闷的灼痛和虚脱感。我摇了摇头,声音细弱:“……不知道。它……好像累了。”
秦先生眼底的光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强行振作起来,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避开我藏着手的那边):“没事!累了就歇着!能找着这药,已经是老天爷……已经是帮了大忙了!”他硬生生改了口,但那未尽之意像透明的屏障,横亘在我们之间。
紫英始终沉默着,低着头,用一根枯枝无意识地划拉着地面的尘土。他不再看我,也不再看秦先生,仿佛要将自己彻底隔绝开来。
短暂的躁动后,山洞里再次被更深的疲惫和沉寂吞没。我们轮流守着洞口,照顾依旧昏沉的大康,在寒冷和饥饿中煎熬。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洞外光线的明暗交替,提醒着我们又熬过了一天,或者只是几个时辰。
直到某一天夜里(或许是夜里),洞外原本规律的风声里,极其突兀地掺杂进了一种异样的声响。
不是动物穿梭灌木的窸窣,也不是自然的风吹雪落。
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呜咽。女人的呜咽。还有极其轻微、慌乱的奔跑和拖拽声。
守夜的紫英最先绷直了身体,像嗅到危险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贴到洞口缝隙处。
秦先生也立刻惊醒,眼神锐利地望过去。
我也被那不同寻常的动静惊得睡意全无,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
透过枯藤的缝隙,隐约能看到外面惨淡的月光下,雪地反射着幽蓝的光。几个黑影正慌不择路地从我们的洞口前方不远处跑过!看身形,是几个村民,搀扶着一个几乎走不动路的妇人,那压抑的、绝望的呜咽正是从她喉咙里挤出来的。
而更远处,已经有嘈杂的呼喝声和几道胡乱扫射的手电光柱追了过来!
“是隔壁村子的……他们怎么跑这深山里来了……”紫英压低声音,带着惊疑。
“被鬼子撵上的!”秦先生脸色铁青,手已经按在了枪上,“妈的!”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砰!砰!
清脆的枪声撕裂了山林的寂静!子弹打在那些村民周围的树干上,溅起一片片雪花和木屑!
村民们发出惊恐的尖叫,更加慌乱地试图加速,但那怀抱着什么的妇人猛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怀里紧紧裹着的包袱散开一角——
露出一个极小极小的、襁褓中的婴儿!那婴儿似乎被冻僵了,连哭声都微弱得像小猫叫!
“二丫!”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拼命想去护住孩子。
后面的追兵更近了,手电光已经能隐约照出他们土黄色的军装和狰狞兴奋的脸!叽里呱啦的日语叫嚣声清晰可闻!
“操!”紫英眼睛瞬间就红了,猛地就要往外冲!
“回来!”秦先生一把死死拽住他,眼睛也赤红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来不及了!出去就是一起死!”
理智在嘶吼着不能暴露,不能为了救不了的人再把我们所有人搭进去!但情感却在被那妇人的绝望哭喊和婴儿微弱的啼声凌迟!
我蜷缩在角落里,看着那束晃动的、越来越近的手电光就要照到那对倒在地上的母子身上,看着那几个试图回头搀扶的村民被子弹逼得连连后退……
掌心的符文,毫无预兆地、骤然灼烫!
不是之前指引药品时那微弱的悸动,而是另一种更熟悉的、更暴戾的灼热!带着一种被外界残酷景象彻底激发的、毁灭一切的疯狂渴望!
业火……饿了!
不!不能!
我拼命压制,想把那火焰按回去!秦先生的话,紫英恐惧的眼神,那被烧得连灰都不剩的鬼子……都在警告我!
但没用!
那妇人的哭喊,婴儿微弱的气息,鬼子兴奋的嚎叫……像是最剧烈的燃料,疯狂地灌入那符文之中!
嗡——!
暗红色的火焰再次不受控制地从我掌心喷涌而出!这一次,它没有形成巨大的人形,而是像一道扭曲的、无声咆哮的血色闪电,猛地穿透了洞口的枯藤屏障,以一种超越视觉的速度,精准地射向那束即将照到妇孺身上的手电光!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灯丝断裂的声响。
远处那束的手电光,连同握着它的那个鬼子兵的上半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被一块无形的橡皮,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擦掉了!只有原地留下一小片突兀的黑暗和寂静!
剩下的鬼子兵猛地刹住脚步,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变成极致的骇然和懵逼。他们惊恐地四下张望,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手电光……同袍……怎么没了?!
趁着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空白!
那些村民虽然也吓傻了,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猛地反应过来,连拖带拽地拉起那妇人,抱起婴儿,疯了一样冲进侧面的密林深处,瞬间消失不见!
鬼子兵们反应过来,哇哇乱叫着朝着村民逃跑的方向胡乱开枪,却不敢再轻易追上前,显然被刚才那无法理解的诡异事件吓破了胆。
洞外,枪声和鬼子的叫骂声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
山洞内,死一般的寂静。
我瘫软在地,右手掌心肌肤像是被彻底烧焦了一般,传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剧烈的灼痛!那符文鲜艳得刺眼,甚至边缘还在丝丝缕缕地冒着几乎看不见的黑烟!
这一次的反噬,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不仅仅是脱力,更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针,顺着我的手臂,扎进了我的脑袋,我的心脏!
“呃……”我捂住头,痛苦地蜷缩起来,眼前阵阵发黑,恶心得只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秦先生和紫英都僵在原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像是两尊被冻结的雕像。
过了好几秒,秦先生才缓缓转过头,看向我。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找到药品时的狂喜和希冀,只剩下一种极度复杂的、几乎是惊骇的后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
而紫英,他看着我,看着我那不断冒出细微黑烟、狰狞恐怖的右手,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的眼神里,最后那点挣扎和困惑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明悟,和……恐惧。
深刻的,无法磨灭的恐惧。
他明白了。
这力量,根本不受控制。
它救人,也杀人。它指引希望,更渴望毁灭。
它是一把双刃剑,而且剑柄上,刻着通往地狱的纹路。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我,肩膀却在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
洞里只剩下我压抑不住的、因为剧痛和反噬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灼痛和恶心感才稍稍缓解,但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昏昏沉沉地睡去,或者说,是晕了过去。
睡梦里,不再是一片漆黑。
我仿佛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暗红色的火海上空。火焰无声地燃烧着,下面是无数扭曲挣扎的黑影,发出无声的哀嚎。有鬼子的,也有……穿着灰蓝色军装的,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的……
那火焰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吞噬着痛苦和死亡。
而在火海中央,我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少女背影,她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她的右手掌心,跳动着和我一模一样的、暗红近黑的火焰。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我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洞外天光微亮。
秦先生和紫英都醒着,但没有人说话。大康还在昏睡,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沉默地分食了最后一点冻硬的野菜疙瘩。沉默地收拾那点可怜的行装。
准备再次转移。
离开前,紫英最后检查了一下洞口外的痕迹。他蹲在那里,背影僵硬了一下。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从雪地里捡起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小块被烧得变形、焦黑的金属碎片,依稀能看出……似乎是手电筒的某个零件边缘。
他拿着那碎片,像是拿着一条毒蛇。手指微微颤抖。
他背对着我们,站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猛地一扬手,将那碎片远远地扔进了深不见底的山涧。然后,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走吧。”他声音沙哑地开口,率先背起了依旧虚弱的大康。
秦先生看了我一眼,眼神沉重,带着一种我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他伸出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左手(右手依旧灼痛得无法触碰)放在了他冰凉粗糙的掌心里。
我们一行四人,再次沉默地踏入茫茫雪原。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业火灼烧过的痕迹,不仅仅留在我掌心。
更烙在了每一个目睹者的心上。
并且,我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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