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英找到的山洞异常隐蔽,入口几乎被枯藤和积雪完全覆盖,里面狭窄阴冷,但足以隔绝外面的风雪和……可能存在的追兵。
他一放下我,就几乎是脱力地靠坐在对面的石壁上,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促地散开。他不敢看我,目光死死盯着脚下粗糙的岩石地面,仿佛那上面刻着能解释刚才一切的答案。
秦先生将依旧昏迷的大康小心放平,粗略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眉头锁死。然后,他直起身,挡在我和紫英之间,那条受伤的胳膊不自然地垂着,另一只手却依旧紧握着枪,眼神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像一头护崽同时警惕着未知危险的孤狼。
洞里的空气凝固得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冻人。只有大康偶尔发出的无意识呻吟,和洞外寒风穿过缝隙的呜咽,证明时间还在流动。
我蜷缩在角落,把脸埋进膝盖,右手死死攥着,指甲抠进掌心那道灼痛的符文里。那腥甜的气味似乎已经腌入了我的骨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作呕的提醒。我不敢抬头,不敢看紫英,不敢看秦先生。我只是个怪物,一个刚刚被剥掉了所有伪装的、可怕的怪物。
“那……到底是什么?”
紫英的声音突然响起,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依旧没有抬头,像是在问地,问空气,问他自己。
秦先生沉默着,下颌线绷得像铁。
紫英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里面充满了血丝和一种世界观被彻底砸碎后的混乱与惊悸,他死死看向秦先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的边缘的尖锐:“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一直都知道她……她不是……”
不是普通的孩子。
最后几个字他没说出口,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孩子,甚至可能不是人。是妖怪,是怪物,是那种老人故事里带来灾厄的、不该存于世上的东西。
秦先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疲惫和苍老,那道疤也愈发狰狞。他只是沉沉地、带着无尽重量地开口:“她救了你。救了很多人。”
“用那种方式?!”紫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弹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指着洞外(尽管看不到,但我们都清楚他指的是什么),“那……那根本……那不是人的力量!那是……魔!是……”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巨大的恐惧和认知冲突让他语无伦次。
“那是能杀鬼子的力量!”秦先生猛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锤,砸碎了紫英激动的指控。他往前迈了一小步,受伤的身体让他微微晃动,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直刺紫英,“看清楚!紫英!看看这世道!看看外面!看看那些被挂在树上、挑在刺刀上的乡亲!看看那些被烧光的村子!看看被刨开的孕妇!看看我们身边一个个倒下的同志!”
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悲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子。
“跟鬼子做的孽比!她是什么重要吗?!重要的是她站在哪边!她手里的东西对着谁!”
秦先生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那只完好的手紧紧攥着枪,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今天能活着,能喘着气在这问我那是什么,是因为她!不是因为你的枪!不是因为你的信念!是因为她那‘不是人的力量’!”
紫英被他吼得愣住了,脸上的激动和恐惧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种茫然的、被巨大现实冲击后的苍白。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秦先生的话像最冰冷的雪水,浇灭了他因恐惧而燃起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寒。
“我……”紫英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无措的虚弱,“我只是……那……太……”
太超出理解。太恐怖。太不像这世上该有的东西。
“这世道早就不是人该有的世道了。”秦先生的声音也低沉下去,充满了疲惫的沙哑,“非常之时……活下去,让更多该活下去的人活下去,让该死的人去死,这才是最要紧的!”
他盯着紫英,眼神像是要把他钉在石壁上:“今天你看到的,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能提。这不是为她,是为所有还指望这点‘不是人的力量’能多杀几个鬼子的人。明白吗?”
最后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深藏的威胁。
紫英的身体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我这边。我依旧埋着头,不敢接触他的视线。
他的目光在我蜷缩成一团的、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上停留了很久。
他看到了我的恐惧,我的无助,我和他一样被那力量惊吓到的瑟缩。
那不是一个妖魔该有的样子。那更像一个……被可怕东西缠上的、可怜的孩子。
他眼底的挣扎和恐惧慢慢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混乱、茫然,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怜悯。
良久,他极其艰难地、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般,对着秦先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嗯。”
承诺了。沉默。保密。
沉重的担子压在了他年轻的、刚刚被残酷真相冲击过的肩膀上。
秦先生似乎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踉跄了一下,靠住石壁,额头上全是冷汗。
洞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最初那种惊恐的、对峙的死寂,而是充满了一种精疲力尽、劫后余生的、无比沉重的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久,紫英忽然动了。他默默地走到山洞角落,拿起我们仅剩的那个破水囊,晃了晃,里面还有一点点水。他又从自己怀里掏出小半个冻得硬邦邦、黑乎乎的窝窝头。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
我没有抬头,但能感觉到他的靠近,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他把水囊和窝窝头轻轻放在我面前的石头上。
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点迟疑,但没有任何恶意。
放下的东西,和他之前偷偷省给我时,一模一样。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站起身,重新走回对面,靠着石壁坐下,抱住了自己的头,把脸深深埋进了膝盖里。
像一个迷路了的孩子。
我看着面前那点微薄却珍贵的食物和水,看着他那颗低垂下去、写满了迷茫和挣扎的后脑勺。
鼻子猛地一酸。
业火在我掌心安静地燃烧着,那灼痛感似乎减轻了一丝丝。
但它啃噬的东西,仿佛又多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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